温砚猛一踉跄,虚弱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皇兄!”温若吓得小脸泛白,上前紧紧搭住温砚的胳膊,“没事吧?”
温砚轻咳几声,笑着摇摇头,然后将目光落到木门上,问“他醒了?”
想起方才所见,温若的脸不禁微微发烫,她抿着唇点点头。正当这时,里头的人穿戴齐整走到门边,三人皆是一愣。
明艳的龙袍印入眼帘,谢屹辞的脑袋深处瞬间被刺了一下,些许零碎的片段骤然被忆起。
烽烟四起的军营之中,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眉头紧锁朝他咬牙切齿“谢屹辞,你不要太过分了!”
回答他的不过是一记无谓的轻笑。
记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模糊的少年与眼前的人轮廓逐渐重合,谢屹辞神色微凛。温若记挂着温砚的身子,忙扶着皇兄进屋,三人一同在桌边坐下。
饶是失了记忆,凭着脑海里细微的印象和眼前人的衣着,谢屹辞自然能判断出温砚的身份。而温砚仔细斟酌着,不过问了些身体如何的话,瞧见昔日意气风发的渊政将军如今失了过往的记忆,心中不免郁涩。
“既然你醒了,那么今日便随朕出寺,回谢府静养吧。”
闻言,温若心中不免雀跃几分,她对寒韶寺的印象实在不佳,正盼着能早日离开。然而出了门,还未走几步路,五个黑衣人从屋檐上齐齐落下,半跪于地。
“参见陛下。”
眼前人的黑衣上印着金羽绣纹,温砚瞬间了然于心。父皇在时,曾与他说过黑羽门的存在,门中之人武功深不可测,乃是父皇暗中遣养的心腹。他们既出现在寒韶寺,必是父皇的旨意。
为首的黑衣人颔首道“先帝让我等潜守于此,还望陛下恕罪。”
温砚心口一紧,冷声“何事?”
“回陛下,先帝有令,若无百官请愿求旨,渊政将军不得离开寒韶寺。”
此话一出,谢屹辞沉下脸色。与他料想的差不多,他并非像温若所说的在此地养病,而是被囚禁于此。他瞥了眼身侧,只见温若不知何时上前几步,隔开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含雾的杏眸正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向他。
谢屹辞漆眸渐深——
怎么?她是担心他会伤了她的皇兄吗?
他面无表情地上前几步。温若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怕谢屹辞忽然出手大开杀戒而黑羽门的几人亦是微眯双眼,隐在衣袖中的指捏住暗器,准备随时应招。
“我不得离开,”谢屹辞漠然问道,“那旁人呢?”
黑衣人面上一怔,随即开口“回将军,旁人走或留皆可。”
得到确定的回答,谢屹辞转身往回走,经过温若时连瞧都没瞧她一眼。
冷风拂过侧脸,温若不由地侧身望去,只望见他的一侧衣角被风吹起。然后他毅然迈进屋里,他的动作迅速,温若没看清他的神情,木门便已合上了。
黑衣人见谢屹辞并未有强行离开的想法,顿时松了口气,他们朝温砚恭敬一拜,随即靴尖点地朝屋顶跃去。
突如其来的先帝旨意打乱了温砚的计划,他皱眉凝神,片刻后拉着神情呆怔的温若朝外院走去
“若若,今日皇兄无法带你离开了。”温砚停下脚步望向温若,怅然道,“相信哥哥,你留在这里更安全。”
温若知晓,如今大昭内忧外患,皇兄才继位不久,朝堂内外皆需平衡。她不能在此时给他多添忧愁,只是——
“母妃”
“放心,昨日朕已派人前往奚岫峰。皇兄保证,不会有人伤害柔太妃。”
有了温砚的话,温若的心稍安几分。时候不早,天色渐暗,兄妹在外院道别后,温砚便离开了寒韶寺。
一回到宫中,温砚便屏退宫人回了乾云殿。舟车劳顿,李禄全伺候皇帝歇下后也安静地退出殿外。不多时,温砚睁开眼,思索几息后起身下榻。
在寝殿中,他只穿着便服,随手拿起衣架上的棉氅披在身上,然后走到博古架前,抬手挪动上面的暗青釉瓷瓶。
龙床后的墙面瞬间破开一道裂缝,一扇门随之开启。温砚不假思索地抬腿走进去,很快小门徐徐合上,与墙融为一体,再无缝隙。
无人知晓,皇帝的寝殿当中有一暗道,直通云音轩。
当书架后的传来声响时,云泠正在书房内翻阅书籍。她秀眉蹙眉,随即又恢复淡淡的神情。
温砚将步伐放缓,慢慢走近她。天光微暗,书房内并未点灯,微光勾勒出云泠娇媚的脸,尤其是那微挑的眼尾。艳丽的异域姿貌,极具摄人心魂之力。
“云姐姐。”温砚轻唤,眼底情态难掩。
云泠微微抬眼,面上冷然“陛下该改称呼了。”
温砚忽略她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径直在书桌前坐下,提笔写下几行字。云泠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直至温砚起身绕过书架。
“陛下如若有事可将书信摆于暗道,我自会去取。”
温砚心口一阵窒闷,他阴沉着脸走到云泠面前,“就这么不愿见我?”
云泠眼睫轻颤,没答话。
“姐姐还念着屹辞?”
温砚面色惨白,眸底一片郁色。顿了顿,他又道“再等些时日,我会送你回宁国。”
语毕,温砚合了合眼,然后转身走向密道,再不停留。
书房归于安静。不多时,云泠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信纸。待看清纸上的内容,她略微愣神,随即快步走到窗边拿起小木哨轻轻吹响,一只灰鸽自屋檐飞下,她将信纸放在细竹筒里,然后绑在灰鸽的脚上。
云泠呼出一口气,抬起微红的眼,怔怔望向书架。方才她不敢抬眼看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听他的语气似乎比以往更虚弱了些。
云泠抬手将窗牖合上,蜷长的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
自温砚走后,温若便坐进内院的凉亭之中,静默沉思——皇兄那样相信谢屹辞,必然有他的道理。
到了暮色四合之时,祁芳去小厨房拿晚膳。
不多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温若揉揉眼睛,以为祁芳回来了,便轻声道“我没胃口,你去屋里头吃吧。”
“为何不走?”
温若惊愕回头,对上谢屹辞沉沉的目光。她心想这回他醒的时间可真长呀。
在昏暗的天色下,谢屹辞的眸色愈显澄澈。对着这双眼睛,温若忽然说不出哄骗的话。可是,皇兄要她继续骗他
所以将来要是戳穿了,这笔账得算在温砚头上才是!
“我为何要走?”
“方才不是怕我动手?”谢屹辞嗤笑,对她的话一字不信,“还敢留在这里,不害怕?”
“怕啊。”温若回答地毫不犹豫。许是经过方才之事,加上皇兄的话,她心底的惧意已褪去大半,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谢屹辞眸光略顿,忽觉她下一刻又要说出些半真半假的话。果不其然,温若缓慢地眨眨眼,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可我更在意你呀!”
虽然脑海里的记忆不多,但凭着几次相处的印象,谢屹辞心里大致有了判断——
眼前的姑娘,表现得越乖巧,就越不可信。
他没说话,在温若边上坐下来,继而轻笑出声“温若。”
“诶?”温若微怔。
“我是失忆了,”谢屹辞眼尾微挑,狐狸眼里的轻狂傲慢尽显,“不是失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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