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石细妹坦然表露心迹,倒惹得胡世衡心中乱如麻团了。
回到自己营中,关上房中,从箱中摸出一个手帕包,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个木雕小像,细看时,竟与当年赠与坤娘的小像一模一样。
却原来当年世衡做了两个小像,一个赠与坤娘,一个留下自己随身带着,这些年无论走南闯北都没有丢下。
若想家时,便拿出来看看。
坤娘赠他的彤弓,一直挂在他的营房墙上,每当他进房时,总要先望上一会。若是他要思考问题,常常站在彤弓前面一站就是半天。
也不知坤娘如今怎样了,想来日子过得不错,应该也有了孩儿了,她可还记得我这个当年的傻小子?
必然是早已忘记了,唉!
忽听着门外似有动静,忙把木雕小像仍如前包好,塞进箱底。
去窗前望了望,并未看见什么,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又打开房门,出来看看,也并没有什么人。
回到房中,斟了一杯茶,拿起一本《孙子兵法》坐下看了起来。看了几行,忽又想起细妹一事,心中疑惑不已。
石秀姑原是石达开之妹,这事胡世衡是早就知道的,故此虽然自己级别比她高一级,仍对她恭恭敬敬,自称属下。
一方面是因为她乃是女将,自己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更重要的是她是自己心目中大英雄之妹,不由自主感觉亲近几分,故而对她格外关心和服从。
只是她今日之举,似是对自己大有兴味,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是看上了他?
世衡转头望着放着木雕坤娘的箱子沉思起来我若是应了她,是不是负了坤娘?哦不对,坤娘已然嫁人,不存在负不负她之说。那么是应还是不应?
这石细妹倒是个直爽性格,为人正直可爱,不拘细节,和自己倒很相当,只是她兄长乃是翼王千岁,自己如何配得上呢?
正自踌躇间,忽听门口雷虎来报“报旅帅,翼王有要事相商,请到书房一议。”
世衡速速来到书房,只见刘越等一干肱骨之臣业已聚集齐整肃立待命,知有大事发生,忙报到过后站立一旁,听候翼王发令。
石达开见人已到齐,低声说道
“今晚随我一起进入天王府,任务是守卫天王府,保护天王及各位王后王妃和小王子。
你们每人手中一张地图,画着你所在的守卫位置,非得令不得擅离职守。
至于守到何日,自有人通知,通知人会执我手令逐人告知,无手令不执行。
每个位置四人,分白日和夜晚两班轮换,不当值的到指定门房休息,饮食自有分配,不得随意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包括食品。”
世衡等人立正拱手答道“谨遵翼王千岁指令!”
一干人等换上夜行衣,腰里别着随身趁手武器,或匕首,或袖箭,或飞刀,各缠一条飞爪百炼索,怀中自揣有金创药解毒药等秘制伤药。
外面罩上寻常守卫服装,头巾内藏有头盔,跟随石达开便入了宫。
这一去三天不曾回家。
这三天里,天京像是换了个天。
世衡入宫的第二日,便是八月初六日,佐天侯陈承镕迎北王韦昌辉入天京,当日燕王秦日纲便潜入北王府,向北王出示天王洪秀全的密诏,诏令韦昌辉率军诛杨。
韦昌辉接到诏令,派人佯装有请东王杨秀清到北王府议事。
但是被杨秀清瞬间识破,直接杀了北王使者,拒绝前往,并派东殿尚书傅学贤在汉西门大街严阵以待。
谁料北王已已率兵将东王府团团围住,并从后街攻入王府。
杨秀清登上望楼擂鼓,韦昌辉部下许宗扬爬上望楼。
杨秀清又跳下并逃到厕所里,许宗扬发现了他的鞋子后就将其抓至韦昌辉面前。
杨秀清说"你与我金田一起起义,我乃天父,你此时不能杀我。"
韦昌辉说"你欲夺位,我奉二哥令杀你。今日之事,忠义不能两全。不杀你,我也活不成。"
于是假装拔剑自刎状,而韦昌辉的左右夺其剑并砍死杨秀清。
同时遇害的还有杨秀清的名"亲丁"、名"王娘"以及有孕侍女。
傅学贤率东王部众与韦昌辉交战,不久全部被杀。
石达开听信洪秀全的话,误以为杨秀清要造反,终日寸步不离守在天王身边,哪知宫外发生此等大事。
直待杨秀清全家被杀,韦昌辉进宫来报,石达开方知中了圈套,惊骇不已,大怒,闯入殿中,直要捉拿韦昌辉,吓得韦昌辉拔腿就跑,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石达开命令全体护卫宫中待命,全体将天王府大殿围住。
自己只身来在大殿内,质问天王洪秀全
“天王命我在宫中护驾,本意是防杨秀清造反,然而事实是杨秀清并未造反!
为何诛他全家?!想当初江北江南两大营围困天京,死了多少太平军弟兄!
是东王拼死率秦日纲率精锐,破清军,踏平其营垒一百余座,杀江南巡抚,破九华山,破清营七八十座,
虽我从江西回援,但若无东王里应外合,怎么能够突破江南大营,天京又怎能得以解围?!
这才过了区区几日,天王都忘记了吗
若东王有错,不敬天王,有罪论罪,该罚便罚,但是罪不致此啊!
到底他身犯何重罪要诛他全家啊?!”
洪秀全无言以对,石达开所述无一不是事实。
然而杨秀清狂妄自大不敬天王也是事实,自己早已经无法忍受,石达开却完全不理解,翼王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洪秀全不禁感慨地落泪,拍拍石达开的肩膀说
“亚达,你是不知道,东王北王他二人矛盾由来已久,日益加深,朕左右相劝,两边为难。
如今铸成大祸,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东王已逝,哭也无用,还是先盘算盘算东王府的后事吧!
其他的事情我们办完后事再议可好?”
石达开听此言也忽然想起东王府尚且一片血淋淋未曾收拾,不由得心中大怮
“想当年,我们兄弟几人拜上帝会,何等齐心,何等情义!
立誓灭清,建立太平天国,如今清廷未灭,兄弟却自相残杀,岂不教亲者痛仇者快?!”
洪秀全蹲下握住石达开的手,泣不成声地说
“亚达啊,你与朕同心啊!
朕何尝不是担心这个结果啊!东王也是朕的兄弟啊!
事已至此,先料理后事,厚葬了秀清兄弟和他家人,只剩下我们几个兄弟,就不要再互相攻击了好吗?”
石达开猛地站起,厉声说道
“天王是想赦免那杀人的凶手吗?还是说这一场杀人的大祸早有预谋?!”
洪秀全躲闪着石达开凌厉地目光,转过头去说道
。“朕是不想兄弟们自相残杀,不想清廷趁虚而入,亚达是怀疑朕吗?”
石达开心中一冷,知洪秀全心中起疑,只得答道“臣不敢。只是臣”
未及说完,洪秀全略带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亚达,朕已折腾得精疲力尽,快要昏倒了,你且带你的人回去休息吧,今日就不用在宫里守卫了。
一应事务,明日一早再议。“
说罢,洪秀全在龙椅上一躺,似是瘫倒一般,左右急忙上前扶住,就搀往后宫去了。
石达开怔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方才提步慢慢出宫,招呼众人出宫。
大家随翼王出宫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东王府。
此刻东王府周围一个人影俱无,从大门外一直到内院,遍地死尸,鲜血淋漓。
石达开带领卫兵将尸体一一搬至院中,找出干净衣服换上,并用白布遮掩。
又唤城中棺材铺重金打造上好的棺木上百具,将所有尸体一一安放,按身份位次一一安葬。
所有事务完毕后已是第二天凌晨,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护卫们护送着翼王回府,只见众人衣衫脏污,疲惫不堪,面如死灰,如败军残将一般有气无力。
翼王娘和府内丫环婆子们收拾整理了一个时辰,方才把所有人等换洗干净,分送到各房休息去了。
大家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初九方才精神完好,都起身收拾了。
翼王石达开起床打了一通拳后,觉神清气爽,心情暂时舒缓了一些。
忽想起大事还未了,便欲进宫与天王再议东王事变的后续事宜。
谁知尚未出门,忽有人报北王有请。
石达开顿时提高警惕,为防突生不测,他并未拒绝,而是对来人说道
“你暂且回去,待我用完早膳后即刻便去。那来人看石达开面色如常,并无一丝恐慌,
心知翼王并无猜疑,乃放心归去。
石达开忙令胡世衡刘越石秀姑等一干人等,内穿武衣,外罩披挂,护送翼王娘火速出城,不要管他。
胡世衡执意不走,只好留下陪同石达开一起,其他人即刻从后门出府,不可停留。大家受命后立即出发了。
石达开又磨蹭一会,约摸翼王娘和王妹已经出城,方才带领胡世衡等人慢慢踱步前往大门口,预备骑马前去北王府。
北王使者本以为自己和去东王府宣旨的使者一样是个被杀的结果,不承想石达开从容前往,倒也佩服石达开的勇气。
心中暗自计较,翼王不比东王,豪气干云,若此次前去为北王所害,我岂不是罪恶滔天!
然而若是此刻告密,北王定不饶我,可如何是好?
石达开望去使者欲行不行,欲言又止,便扯住缰绳,勒马问道“你有话想对本王说吗?但说无妨。”
使者见石达开看破心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翼王不可前去啊!此一去有去无回,那北王早已设下埋伏,只等着翼王前去,便要捉拿,早已下令格杀勿论啊!
翼王千岁可千万不要去啊!”
石达开锁紧双眉,沉思片刻,问他“你向我告密,韦昌辉断饶不了你。你害怕吗?”
使者咬牙说道
“害怕,怎能不怕?!那北王已经疯魔,可是翼王千岁您不疯魔啊!
若为北王所害,天国才是真正要完了啊!”
石达开仰天大笑道
“天王啊!您的才智怎么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军士!天国不亡,那真叫没天理啊!啊啊啊!!!”
笑着笑着竟自哭出声来!
不待哭声停止,石达开已催马转头向城门奔去,那使者还没反应过来,早已被胡世衡抓在马背上,一同疾驰而去。
街道上扬起尘土满天,不一会功夫,已经不见踪影。
北王韦昌辉闻听消息急忙追赶,早已来不及了,气得韦昌辉领兵冲进翼王府,见人就杀,合家大小,一个不留,同样是尸横满地,血溅王府。
石达开日夜兼程,直奔安徽驻地,听闻军士来报家人全部遇难,不禁在府大骂韦昌辉,誓与韦昌辉血战到死!
石达开在安徽招兵买马,举兵靖难,上书天王,请杀北王以平民愤。
天王见全体军民都支持石达开,逼不得已,只遂下诏诛韦。
此时在天京以外的太平军大多支持翼王,北王在势急下攻打天王府,但最终败于效忠天王的将士及东王余众。
最终北王韦昌辉于月日被杀,其首级被函送安徽石达开营中验收,燕王秦日纲及陈承瑢不久亦被处死,天京事变告一段落。
后来天王撤销了东王杨秀清的图谋篡位罪名,将杨秀清之死忌日定为"东王升天节"。
“天京事变”暂时平息了,然太平天国由此一变遭到重创,想要重振旗鼓,还需要些时日休养生息。
然而湘军此刻也是经樟树南昌一役后,死伤无数,南昌几乎陷落,将士们所剩无几。
曾国藩不得不从长沙募军以充江西之数。
双方暂时休战,各自为政,以图后事。
所幸翼王娘与腹中胎儿均安然无事,石秀姑和石达开稍为安慰。
但是一思想起一众家人及部属皆为韦昌辉所杀,仍不免痛彻心扉,恨不能将韦昌辉全家剁碎已解以恨。
然此刻兵力不足以与天王抗衡,只得委屈求全,暂居安徽休整,只待兵多将广,再作打算。
胡世衡经此一战,已知天王乃是个昏君,只一心扶持翼王,指望着翼王执政,也好使天国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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