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年的春节,少捷的孩子百天了。
原本豫西的老规矩是在孩子满月的时候要给孩子取名,办满月酒,请亲朋好友来欢聚一堂,庆贺喜得贵子的。
然而少捷的孩子因是早产,身体弱,个头小,太不起眼了。
坤娘怕满月的时候办酒,一则无双和孩子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恐怕受不了,再则孩子看起来这样小,容易招一些爱说嘴的人笑话。
要是再牵三绊四的说出早产的原因来,一家子岂不尴尬?
于是坤娘和少捷两口商量,不办满月,办百天。
恰逢此时是过年,一切东西都齐备了,孩子也长得白胖了,结实了,少捷给孩子取名李启山,请了亲朋好友到场,此时办了百天酒,倒显得体面排场,人人欢喜。
办完百天酒,照例少捷是要带着无双和孩子回娘家一趟的。
当然这规矩也是满月那天摆完酒要去外婆家的,也都随之推迟了。
赶上大年初二女儿女婿回门的双日子,少捷两口带着儿子李启山回了五灵山。
不必说,今天也是志航两口带着他们的儿子何晨晖也一起回了五灵山。
魏清泽看到这一辈的少年人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非常高兴,就开了魏家祠堂,摆了四五桌筵席,魏家族中的几位长辈,以及后辈的孩子们全都欢聚一堂,共享天伦。
少捷和战豪被他们灌了好多酒。
这灌女婿的风气自古就有,每逢初二必来一次。
可能是由于觉得自家女儿自打出嫁以后,长年累月地侍奉婆家人,娘家虽心疼也是无法,故此在初二这天,都摩拳擦掌地想要收拾女婿一番。
然而女婿也是亲戚,不能动手啊,就灌酒吧!
初二这一天,常常各位女婿就被提前约酒,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即便是这样,也是不醉不罢休啊!
战豪和少捷自然也是逃不过,两个人全部都醉了,酒席已散,长辈们都已还家,孩子们也都玩去了,只剩下几个素日爱拼酒的年轻人还有高谈阔论,豪言壮语,吆五喝六,大呼小叫。
本来大家都醉得不轻,谁说了什么谁都脑子糊涂着反应不过来,事都不算个事儿。
只是无双的一位堂哥说了几句话,让少捷有些不爽。
他端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来到少捷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姓,姓李的,你有种!“
少捷听他叫自己姓李的,心中暗自不满,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谁知堂哥又说”你把、咱家无双、给、给欺负够呛啊!兄弟!无双到底咋啦?这、这给气得、扛着肚子、往、往娘家,跑,半、半路上就、就生了,生、生在野地里、,听,听说你小子还、还挺横啊?“
少捷噌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堂哥衣领”你会不会说话?啊?会,还是不会?不会,我教教你?!“
堂哥也火了,揪住了少捷”咋,咋地?你,你还敢打,打我是咋地?你打打打试试?打啊,打一个试试?“
志航站起身来,想把他俩拉开”都,都喝多了是不是?放下,都放下!“
”你,你们家欺,欺负我妹,咋、咋说一句就要打人吗?“
”你听清楚了,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再跟我撒野,揍你没商量!“
”嘿!我还真,真就不怕!“说着堂哥又扑过来,一头撞在少捷身上,举起拳头要打!
堂哥的身材比少捷高一些,山里人家,力气也大,再加上喝了酒,顾三不顾四的,一下子就将少捷撞倒在地。
少捷虽然不是足够地壮,但是胜在他打小机智灵活,噌地就跳起来,对着堂哥的头就是一拳,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堂哥的眼睛就一下子青了,他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少捷打人也不知跟谁学的,总是一拳打中眼睛,这一记老拳,基本就能一招制敌,通常没有几个能够在这时候还有能力还击的。
但是这是五灵山,不是清溪村,在场的除了志航,全是魏家的人!
一见堂哥吃了亏了,魏家的男人全将少捷围住,嚷嚷起来!
志航一看势头不对,赶紧站在少捷身边护卫着,一边大喊”住手啊!都住手!赶紧带堂哥去看病!别动手啊!动手我也不客气啊!“
魏家的人看志航已经站在了少捷身旁,那当然是立刻团结起来,奋勇向前,二人对五个,打作一团。
除了志航和堂哥两个人的身材高大威猛些,其他人身材和少捷差不多,都不是打架的材料,更兼志航是战豪的孩子,少时跟着战豪没少学功夫,他虽懒于练习,但是到底是有功夫在身,这些人根本不在话下。
也只是没过几个回合,五个人全被打趴下,挂了彩!
早就魏家族中的长辈来到,见此情景,全都大怒,族长二话不说,便叫人将志航和少捷捆了,准备开祠堂动家法!
志航的媳妇魏文英和无双闻讯都慌忙赶到,哭着求情,无奈那五个人伤势严重,不是打断鼻梁,就是眼睛受伤,折的折,断的断,族长愤怒不已,决不轻饶!
魏清泽出面调解,族长犹自不肯松口,直到报信人把战豪请来,大家才肯坐下商议解决办法。
志航和少捷被捆了跪在祠堂里整整一夜!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战豪赔了许多银子给人家,还要挨家挨户上门去赔不是,而且花钱请所有伤家吃了一顿和好饭,并承诺回去继续修理这两个逆子,以后决不允许再犯等等。
等把这两个人带回清溪村去见坤娘的时候,战豪已经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一路上一言不发,两个人都低头不敢说话,只偷偷地互相递眼色。
两个媳妇暂时为避风头,都留在娘家住下了。
战豪与坤娘商量了一晚,才想出了一个办法。
这两个孩子性子太野,脾气暴燥,若是不采取点措施,只怕在家总会惹事,将来把生意交给他们也是难以放心。
战豪的意思,想把他们两个送到军队,去呆上个几年,一则混个出身,再则也磨磨性子。
坤娘听见说又要从军,坚决不答应!
战豪宽慰她说”妹子你听我说,当年我和世衡投军的时候,那是太平天国还在呢,天天打仗,现在是和平时期,虽有捻军,但是都不在我们这一片。
上一任的县令孙云山,你也知道,是我的老上司刘蓉的门生,他如今在天津跟随李鸿章办理北洋水师,我想让他俩去投水师。
这水师现在还在筹建当中,根本不可能上战场打仗,你不要有顾虑。“
”真地不会打仗吗?建了水师将来还不是要打仗?不打仗建水师做什么?“
”当然是为打仗,但是建水师跟建陆师不同,这个需要好多军舰啊,轮船啊,要花好多银子才建起来,如今朝廷没有太多钱,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建好。
但是水师毕竟是军队,管理上也是很严格的,正合适磨练。
等几年后他们回来也混个一官半职,岂不是好?“
坤娘有些心动了。
是啊,若是有个官职出身,总比白衣农民要强十倍。
“只要不打仗,那就行。”
”那好,就这么说,我这就写信给孙云山,托他打听打听水师募兵的情况。“
战豪回家以后就立刻修书给孙云山,不出半个月,孙云山的回复来了,却原来,在光绪元年,也就是年月日,光绪皇帝特命北洋大臣李鸿章创设北洋水师,李鸿章受权督办北洋海防后,即着手筹办北洋海军,通过赫德在英厂订购蚊船四只。
目前正是在招募兵勇的时候,只是要求比较高,不止是身体健康,耳聪目明,身手矫健,而且还要会水,不能晕船,对海鲜不过敏等等。
志航和少捷打小就会游水潜水,这些都不是问题。
所虑者不是他二人的问题,倒是他俩的媳妇和孩子的问题。
将他二人唤至家中,讲了孙云山所说之事,二人都愿意从军。
二人一同前往五灵山,将从军之事对岳父和媳妇言明,岳父母自然是愿意的,这是有出息的事情,更何况上头有人照顾。
只是两个媳妇见丈夫要去从军,不免跟玉锦当年一样,依依不舍,自是由他二人慢慢安抚,慢慢说服才算作罢。
且说去年秋天,也就是秋天,少诚和同学一起入京参加今年春天的春闱考试,不出意料地落榜了。留在京城花费太大,少诚就回来了。这一趟回来也是坤娘托战豪写信要求他回来的。
只因光绪皇帝新登基,所以开恩科取士,明年会加考一年,若是还不中,就得再等三年。
所以坤娘希望少诚在这时候回来把订亲的事情先办妥了,也好留在京城一心应试。
少诚到家的时候,正是暮春时分。
天气已经微微地有些暑气了,落榜的灰色心情还影响着少诚,他在县城和同学们分手后,也没有雇牲口,只独自郁郁寡欢地闷着头行路,他怕自己灰溜溜的样子惹人笑话,不如悄悄地回去便罢。
离家越近,这种心情就越沉重,真想把自己藏起来,没人看到就好了。
快到村口的时候,他再次犹豫了,他独自来到洛河边,坐在河堤的柳树下,望着河水川流不息,一直望到天完全黑下来了,才站起身,拍拍土,抬腿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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