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鼎眼里却掠过一缕精光。
“王超背后果然有罗九的影子。”
“想针对我吗?”
“我承认我不喜欢用脑子打球,但你们也别把我当成傻子,连续输给他三次,我难道还猜不到我被他反针对了?”
“同样的招数,罗九已经在我身上用过两次了,现在王超还想用第三次,你们究竟以为我有多迟钝?”
“想得美!”
小房间里,朱泽石在短暂的惊愕后,直接看向王陆教练。
性格相对沉默低调的王陆教练在这一刻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像是一只偷鸡成功的老狐狸。
“是的,朱鼎今年三月底的时候联系过我,请我帮他找出所有容易引起他判断混乱的落点,他要做针对性训练,修补这些缺陷。”
王陆教练摊了摊手“毕竟是你的亲儿子嘛,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个忙我总是要帮的,何况,这些年他跟我弟弟合作得很好……当然,我也答应他,这件事情,在今天之前必须瞒着你们,尤其是老何。”
三月底是个微妙的时间点,这个月朱鼎第三次挑战罗九,再遭惨虐,应该也是这次让他察觉到了真相,于是才主动找上了王陆。
房间里响起“哧溜”一声,却是何敬平将有些凉了的茶水一口吸了进去,他放下茶杯,看向王陆,长叹道“王陆啊王陆,你可真是个坑货,你别的时候怎么坑我都没事,可现在坑我……你会把我的徒弟坑没的。”
秦华昌却在这时忽的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屏幕某处“不对劲啊老何……你瞧,王超是不是被打傻了,明明输了球,怎么好像挺高兴的样子?”
屏幕上,输掉第一局的王超并没有露出任何沮丧情绪。
最后一个球被直接拍死,似乎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反倒笑了起来,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思。
这让四位大佬面面相觑,都有些搞不清楚情况。
朱泽石猜测道“师弟,莫非王超这是在强颜欢笑?”
秦华昌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接触过这小子,是个真性情,不像是会假笑的样子,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自嘲,自己明明拿出了底牌,打算绝地翻盘的,结果没想到底牌不是大王,而是一张小三。这小子八成在心里骂罗九呢。”
王陆则更擅长观察,道“你们注意看,他目光对准的方向,是不是黑桃q的选手席?我觉得他是在跟队友用表情沟通,让他们放心,自己没事。”
三人众说纷纭,最后还是何敬平一锤定音“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我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在笑,就是很高兴,这不明摆着的吗?”
三人一起质疑“他凭啥高兴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何敬平不负责任的一摊手“等你们跟他熟了就知道了,这小子一副肠子九曲十八弯,比老秦还能琢磨,别看他只是个孩子,你们还真未必摸得透他的心思。”
朱泽石轻叹“他心思如此灵动,你明年这徒弟可不好教喽。”
“我教他?我教他个屁!”何敬平嗤笑“你们当我是真要给他当老师呢?我也不怕跟你们露个底,我就是占个老师的名义,给他保驾护航而已。到时候他想怎么打,想怎么练,都让他自己做主,我负责做好后勤保障就可以了。”
朱泽石性情稳重,做事负责,听何敬平这么说话,不由得微微皱眉“师弟,这可不是国家队教练应有的样子,他年纪还小,就算再天才,也会走错路,你比他经验丰富,你得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别让他把业余界那些坏风气带进来。”
何敬平翻了翻眼皮,不吭声了。
争论肯定是不敢争论的,他比朱泽石小八岁,两人从小就在体校认识,朱泽石对他来说半是师兄半是师傅,一路上照顾良多,处处提携,这份尊重是一定要给的。
但何敬平依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
他确实不像另外三人这么擅于算计人心,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跟王超接触几次之后就知道,这孩子压根不想找个老师在上面管着,他要的只是朱门这座靠山而已。
所以何敬平的想法跟王超不谋而合,可谓心有灵犀,他是真的想跟着王超混个大满贯教练的头衔。
嗯,当然了,若是小九明年能拿下奥运冠军的话,那他混两个大满贯教练的头衔也不是不行。
……
王超的开心是真实的。
其实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他的心情一直有些矛盾。
他不想用罗九教他的办法来对付朱鼎,因为他觉得这样胜之不武。
王超当然没有精神洁癖,也不是什么白莲花,如果现在是高考,如果考场上能作弊,他肯定毫不犹豫直接拿出小抄来,从头抄到尾,抄个满分出来。
但问题是,这不是高考,只是一场普通的常规赛。
朱鼎也不是什么敌人,只是一个对手。
外界的喧嚣,外界对这场比赛赋予的那些丰富含义,只是好事者的狂欢,并不能改变这场球的本质。
这场球打赢了,并不能为国争光。
所以王超更想做的,其实是放弃这些乱七八糟的盘外招,凭真本事跟朱鼎痛痛快快打一场。
他有他的骄傲,越是遇到强者,越不想弄虚作假。
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现在的真实水平到底是怎样的。
如此而已。
没错,三天前他也利用了刘启文的伤病取胜。
但不同之处在于,刘启文的伤病是他自己发现的,朱鼎的破绽却是罗九教给他的。
前者是他自己的能力,后者却是罗九的能力。
这场球他不想作弊。
但他偏偏很难拒绝。
罗九打电话过来,绝对是好意,甚至让他有些感动,因为这代表罗九已经把他这个小师弟放在心里了。
更何况,罗九还说,这场球牵扯到师门的一些历史渊源,无论对何敬平,对朱泽石,还是对朱鼎自己,都很重要。
他告诉王超,一定要赢。
而想赢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利用朱鼎的那些破绽。
虽然话都是罗九说的,但王超心里清楚,在罗九背后,两位朱门大佬,也都是这么想的。
整个朱门都在期待王超赢下这场球。
只是,这对朱鼎公平吗?
王超昨天用了一晚上时间做心理建设,他很想把朱鼎塑造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这样的话,他无论怎么打,都不会觉得愧疚。
但事实是,朱鼎并非坏蛋。
朱鼎或许偏执,或许性情激烈,或许暴躁,或许有些坏脾气,但无可否认的是,朱鼎应该是个本性不坏的人。
否则的话,他何必在整整六年内始终对耿帅留手呢?
他和耿帅当年在国家队中都不算朋友,如今又能有几分交情?
耿帅身为当局者,只以为朱鼎是顾念旧情,王超作为旁观者,却清楚地知道,这其实代表着朱鼎身上有一种很可贵的品质,叫做恻隐之心,叫做成人之美。
他不屑于对耿帅雪中送炭,却也绝不肯对耿帅落井下石。
就像你在寒冷的冬夜里,看到许多路人在围观一只快要冻饿而死的流浪猫,你不会当着他们的面把猫抱走,展现你的爱心。但你会在人群散去后,偷偷在猫面前放一碗温水和一个肉罐头,然后匆匆离去。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朱鼎对耿帅的让球,就约莫有些类似的情绪在里面。
朱泽石教出来的孩子,即便叛逆了些,终究不是真正的纨绔。
所以今天的第一局球,王超打得真的很纠结。
他苦苦克制着自己,不想把那些针对朱鼎的方法拿出来。
但他也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定有很多相关的人在看这场球,在等着他拿出这些手段来。
他依然克制,想用硬实力探探朱鼎的底,最后发现,外界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只有三分胜算。
本来该有四分的,但因为心有羁绊,所以打得很不痛快。
他的胜算在于无双的手感,而朱鼎的胜算在于身体素质上的全方位碾压。
当输了个球后,王超决定试着针对一回。
这是给旁观者的一个交代。
但他并不希望这个球真正把朱鼎的破绽打出来。
如果朱鼎这么轻易被击垮的话,会让这场王超期待了两个月的球,变得毫无意义,如同嚼蜡。
在罗九的设计中,这个落点极其微妙,它可以让朱鼎的判断在一刹那出现混乱。
既可以往左侧身,也可以往右侧身,对于常人来说,这一刹那的短暂时间内,两种判断的百分比一定是不同的,所以常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百分比更高的那个判断。
但当两个判断的百分比是完全相等的百分之五十时,人会忽然愣住。
如果这样说过于晦涩,很难听懂的话,那么再举一个更通俗点的例子。
比如你骑着自行车,忽然发现有个人迎着你走过来。
他想往左躲避,你也想往左躲避,他想往右躲避,你也想往右躲避,你们都想跟对方错过,结果最后却偏偏因为判断的混乱而撞在了一起。
罗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但结果朱鼎并没有半点混乱,他毫不犹豫侧身抢攻,一板打死了王超。
打完那一板之后,王超分明看到了朱鼎眼中的精光,似乎还带着些愤怒。
所以王超笑了。
他真的很开心。
因为事实证明,朱鼎已经没有这些破绽了。
自己手中掌握的那些针对信息已经没用了。
那么,无论罗九,还是背后的朱泽石,都已经没办法苛责他了。
他终于可以卸下心中的石块,拿出全部的实力,轻装上阵,跟朱鼎认认真真、痛痛快快、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了。
这是他喜欢的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