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是一年中气温最高、最潮湿、闷热,且人们最惧怕的气候。蒸腾的热气笼罩着整个浮云城,花城支行的中央空调每天开得呼呼作响,室内和室外简直两个世界。
从银行外进来的客户第一句话免不了是“可真热,比往年都热。”
路晓彩行走在大堂,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客户的茬,一天得说好多遍“可不是,您要不要喝杯凉水”之类的话。
下午两三点,银行大堂的客户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散落在等候区的座位上。
站在门口的保安于凯昏昏欲睡,一声“滴”的锁车声,使他抬起了头。一辆崭新的银色大奔停在了门口的停车场,穿着黑色衬衣西裤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朝于凯点头笑了笑,随后走向了大堂中央“路晓彩,客户怎么这么少呢?”
“天气热呗,大家下午都不愿意出门。倒是你,上赶着来。”路晓彩扯了扯颈边的粉色丝巾,笑着看向精神奕奕的程海川。
“你呀!”他用手指点了点她,随后往贵宾室走去“我去看看微言。”
贵宾室的等候区空无一人,安静无声。
程海川环视一圈,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因为不想见到的人不在,而想见的人就在三米远。
他迈着长腿,直接在一号柜台前坐下了,深情的眼神直勾勾地射向柜台里的人。
“你好,我想取钱。”
“如果是整数,麻烦您移步柜员机。”
“那如果不是整数呢?”
“那您要取多少?”
“。”
“……”
蒋微言侧过脸,看见罗子逸嫌弃地翻着白眼,她简直想揍程海川一顿,无奈隔着厚厚的安全玻璃,她只好咬着牙低声问道“你不用上班?有时间来逗我玩?”
“我就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你。”程海川笑了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很喜欢看她假装生气的样子。他坐直身体,正经起来“晚上去我那里做饭吃,好不好?”
“我晚点给你打电话,别在这里说。”蒋微言对着斜上方的摄像头,抬了抬下巴。
“好。”程海川双手拍了拍腿,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伸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便转身离开了。
终于捱到银行下班时间,程海川接到了蒋微言的电话,不等她开口就抢先说道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我过来接你吧。”
“什么东西?”
“晚上做饭的材料呀。”
“你这是先斩后奏,我有说做给你吃吗?”
“我做,你吃就行。十五分钟后到你们银行,你先换衣服。”程海川不容反驳地说道。
十五分钟后,程海川准时出现在了蒋微言面前。他伸手搂着她进了副驾驶,关门前,顺带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谢我什么?”蒋微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着他发动了汽车,这辆车看起来很新,她是第一次坐。
“谢谢你愿意陪我吃晚饭。”
“噢。”蒋微言耳根发烫,咧嘴笑了起来,对方总是喜欢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变得有仪式感。
程海川转动着方向盘,余光瞄见她正用手背挡住嘴唇的笑意,但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你笑什么?”
蒋微言清了清嗓子,绷住嘴唇“没,没笑什么。”
程海川空出右手,抓住她的左手,握在手心。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松开。
忽然,蒋微言的手机铃声响了,但响了几秒钟就停了。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未作理睬。不到两分钟,铃声又响了起来。
蒋微言手指一划,接听起来,很快便回应道“不用了,谢谢。”
“怎么了?”程海川侧脸问道“推销电话?”
“最近好多这种电话。估计是资料泄露,我们同事也经常接到。”
“等会帮你安装一个软件,可以屏蔽这一类电话。”
“好。”蒋微言点了点头。
二十分钟后,程海川把车开进了蜻蜓小区的地下车库。下车后,他变戏法似的,从后备箱拿出了一大束玫瑰花,走到蒋微言面前“送给你。”
蒋微言愣了两秒钟,双手接过花,整束花大得挡住了她的脸“怎么突然送我花?”
“你第一次到我家吃饭,值得纪念。”程海川从后备箱拿出两个大环保袋,继续说道“红玫瑰比较艳俗,不适合你。但第一次送你花,我想先表达清楚我的心意,花语你应该知道吧?”
躲在玫瑰花后的那张脸,被鲜红的花瓣映衬得楚楚动人,她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程海川一只手提着环保袋,一只手搂着蒋微言的肩膀往电梯间走去,低头说道“走吧,我们上去。”
小区电梯只有业主的“人脸识别”才能乘坐,程海川往电子屏幕的镜头前一站,电梯门缓缓打开,系统自动识别点亮数字。
电梯上行到了八楼,一层两户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
程海川出了电梯,领着蒋微言往右边走去,停在一道棕色木门前。他用指纹打开大门,一阵舒适的凉风袭来。
原来他早在手机上将空调打开,蒋微言心里嘀咕着。
程海川侧过身郑重地抬起右手“欢迎光临,我的女神大人。”
蒋微言捧着花走进大门,踩到了玄关柔软的地毯上,她低下头,赫然看见看到一张长方形的波西米亚地毯上,摆放着两双不同颜色的情侣拖鞋。
身后的程海川倾身在她耳边说道“我帮你拿花,你换鞋吧。”
那一刻,她忽然紧张起来,穿上这双拖鞋,似乎他们的关系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程海川也跟着脱下皮鞋,穿上灰色的大号拖鞋,再将两人的鞋一起放进了鞋柜。
穿过玄关,程海川将花先放在桌上,随后提着袋子走进了厨房,一边回头喊道“微言,你先坐着休息会。我给你倒杯水。”
蒋微言走到客厅中央,环视一圈。
客厅很宽敞,一眼望去,浪漫的地中海气息扑面而来。象牙色的墙面包裹着整个大厅,一盏可以调节吊杆长度的水晶灯,垂落在客厅中央。深蓝色天鹅绒沙发,搭配阳台边的天鹅绒窗帘,使人像是被海浪包裹,有几分深海遨游的神秘感。
她的视线重新停留在沙发对面的电视柜旁,两具罩着黑色网面优雅炫酷的葫芦单体音响,正稳稳地伫立在两块正方形的纯黑地毯上。
她一眼便认出来这是blewoble贵族系列的音箱,价值不菲,被誉为梦想中的殿堂级声乐大师。
旁边两米高的架子上,层层叠叠交错摆放着bl整套系统。音响响起时,对耳朵而言,绝对是一场重量级的饕餮盛宴和顶级享受。
程海川返回客厅时,手里端着两杯水,一杯递给了蒋微言“这是今年过生日,我爸送的,寓意精神贵族。”
“确实名不虚传。”蒋微言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程海川低下头,对她柔声道“微言,你先参观下这里,我去准备晚饭,好不好。”
“我跟你开玩笑的,还是我来做吧。”蒋微言喝完一口水,将小包从肩膀上取下,挂在了沙发旁的棕色衣帽架上。
“那就一起吧,这样可以快点。”程海川牵起她的手,走进了厨房。他从冰箱上方的顶柜里,取出一条崭新的粉色围裙“我帮你系上。”
“你家怎么会有这个?”蒋微言转过身,背对着他,将头发全部拨到身前。
“特意为你准备的。”
程海川伸手将围裙套在她身上,帮她拉伸好,像是设计师为模特穿上自己最新设计的作品,目光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虔诚。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腰部的绑带原本想绑成蝴蝶结,不料手稍微一用力,变成了死结。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蒋微言一动未动,感官被逐渐放大了,身后那双大手不经意地拂过她的长发,她的手臂,最后停留在她的腰部。
她敏感地躲避了一下,可就在那一刹那,她的腰被身后的人紧紧搂住了。
那人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我抱一会,微言。”
“是不是很累,天气这么热,还在外面跑。”
“看到你就一点不累。”程海川的脸不断地黑色长发上摩挲,呢喃了一句“微言,你的头发……好好闻。”
蒋微言感到身后散发出的灼热气息,透过发丝,侵袭自己的后颈、耳廓、脸,她颤抖地问道“海川,你喜欢长发是不是?”
程海川在黑色的长发上轻轻一吻,仿佛可以代表他的答案。
他搂着蒋微言一言不发,静静地享受这样短暂的温存,几分钟后才放开她,沙哑道“我们洗菜吧。”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两人并排站在水池边,抬头便可见窗外的夜色,万家灯火已渐渐升起,整个小区仿佛有了生气。
窗外传来的炒菜声、说话声、小孩的哭闹声,以及蒋微言时不时发出的笑声,如一首美妙的生活交响曲,感染了程海川,温热了他的眼眶。
如日常夫妻一般,下班回到家,一起在厨房煮着晚餐。这就是他期待的生活,经历了这一次,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更想要无数次。
蒋微言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蒸锅里的石斑鱼,她戴着隔热手套揭开了锅盖,热气瞬间涌了出来。
刚想闪躲,被程海川一把搂住腰,对方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
蒋微言措手不及,手中的锅盖“啪”一声摔到地上,她瞪大眼睛,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锅中的雾气弥漫开来,濡湿了蒋微言的双眼,眼前的人似梦幻一般,如此不真实。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睛上,她能感知到自己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如即将展翅的蝴蝶。而那张覆在脸上的唇,正在如痴如醉地吻着自己。
这顿饭做了一个小时,他们才坐到了桌前。
蒋微言铺好餐巾,看见盘里的清蒸石斑鱼,泛着鲜嫩的光泽,耿耿于怀道“可惜了,锅盖摔坏了。”
“我好委屈……”程海川低下头,手指折叠着餐巾。
“你委屈什么?”蒋微言听到这句,抬起了头。
“我的吻,难道还不值得一个锅盖吗?”程海川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在蒋微言的碗内,直视着她。
蒋微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锅盖可以蒸鱼、做菜,你的吻可以怎么样?”
程海川放下筷子,缓慢地站起身,将修长的身体探到蒋微言的头顶,用手指抬起了她的脸,快要贴近她的嘴唇时,忽然停了下来。
蒋微言仰起头,好似在等待着什么,她紧紧抓着桌布的手指泛着粉白,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可是,这个吻并没有到来。
程海川又重新坐了回去,笑道“可以让你脸红。”
蒋微言察觉到被戏弄了,脸涨得更红,只好不理会他,夹起碗里的鱼低头吃了起来。
程海川大笑了一声,开始享受这顿芳香四溢的晚餐。因为是两人亲手做的饭菜,他忍不住大快朵颐。
蒋微言看着自己碗里越来越多的排骨,苦笑道“海川,夹太多了,我真的吃不完。”
程海川坚持道“你要多吃点,一直这么瘦。”
“怎么了,想把我养肥,好卖了么?”蒋微言开起了玩笑。
程海川不动声色地答道“养肥了,好吃。”
蒋微言“……”
这都什么对话。
一个小时后,餐桌上的杯盘已空。程海川是主力军,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动情地说道“这一天,其实我等了很久。”
蒋微言沉默不语,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程海川话锋一转“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我好希望每天都能拥有这样的晚餐。”
蒋微言动情地眨了眨眼,轻轻回应着“海川,你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
程海川坚毅的脸庞,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快得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他轻轻念道“人生寿促,天地长久。百年之期,孰云其寿。”
蒋微言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既没想过自己会在如此短时间内爱上一个人,更没想到对方是如此优秀的男人,最没想到的是,他对自己仿佛有着百年铸就的深情。
“这是你的承诺吗?”蒋微言轻声问道。
“微言,我愿意等,我在乎的不是当下,而是未来,而是长久。”程海川愿意给她时间,愿意继续克制早已难以按捺的心。
爱是克制,不是吗?他问自己。
收拾完厨房后,程海川用德国进口的破壁机榨了两杯新鲜橙汁,放在茶几上,顺便拿出遥控器,问道“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或者听听音乐?”
沙发上的蒋微言如坐针毡,时不时抬头看向墙上的时钟,犹豫道“有点晚了,要不我先回去吧。”
程海川放下遥控器,走到蒋微言身边轻轻坐下,深蓝色的沙发如海浪般,随着他的身体起伏,连带着蒋微言的位置往下陷了一整寸。
她紧张地躲避对方炙热的眼神,强烈的心跳声冲击着自己的耳膜,震耳欲聋“你,一直看我干嘛?”
“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犯规。”话音刚落,程海川双手扶着蒋微言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压在了深蓝色的沙发上,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扬,瞬间铺洒在细腻的天鹅绒布上,闪着亮光。
撑在沙发上的两只手承受着程海川身体的全部重量,他的十指紧扣着天鹅绒布,青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逐渐陷入一种狂热的情绪。
他的黑色瞳孔里,惊现一条来自深海的美人鱼,美丽、脆弱、诱人,且随时会游走。
这条美人鱼仿佛第一次从海里来到礁石上,仍不适应人间的空气。她呼吸急促,红唇一张一合,茫然无措的大眼睛,来回巡梭着他的脸。
程海川深吸了一口气,心蓦地柔软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蒋微言的双手束缚在头顶两侧,再慢慢低下身体,吻了吻她的眼睛。
蒋微言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下一秒,细密的吻开始落在她的鼻子、耳朵、锁骨、发丝,一切程海川迷恋的地方。
他犹如在享受一顿饕餮盛宴,吃着其中一份,眼里还盯着桌上的另外一份,仿佛要将所有美食吞入腹中,才肯罢休。
蒋微言早已无力挣扎,陷入猛烈侵袭而来的一种堕入深海的,汹涌的窒息感。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一秒不停地旋转。
程海川的意识逐渐模糊,这样的场景,哪怕是三个月前,他都不敢多想。
他太害怕这一切都是幻觉,不得不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喉结上下滚动着。
怀里柔弱的蒋微言脸色潮红,像是黄昏绝美的夕阳,对他而言,实在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微言……”他轻轻喊道,确认她的存在。
身下的人缓缓睁开湿润的双眼,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海川……”
“微言,我是在做梦吗?是你吗?”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蒋微言的脸,问道。
“海川,我……喘不过气了。”蒋微言虚弱地眨了眨眼,对方上半身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的身上。
程海川慌忙抬起身体,迅速起身整理自己狼狈的衣衫。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背对着她,沙哑地说道“那我……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再不送你回去,恐怕你就回不去了。
蒋微言费力地用手撑起身体,捂着胸口平复情绪,再整理凌乱的长发,所有的动作透露着从未有的慌乱。
程海川几乎不敢看她,径直走向了玄关。
蒋微言站起身,腿变得软弱无力,但还是撑着身体走到衣帽架旁,取下包,跟在了程海川的身后。
才走了几步,猛地撞上了对方宽阔坚实的背。
“哎哟!”蒋微言抬头一看,是前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问“怎么了?”
程海川缓缓转过身,以一种深不见底的眼神注视着她,喃喃道“微言,这是你第一次来我这儿。”
蒋微言点点头“是,怎么了?”
程海川倏然用力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化作一体“微言……微言,你要记得,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人会比我爱你更久。”
“海川,我记得……记得。”蒋微言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像是安抚一个受伤的人。这一刻,有一股怪异的疑惑从她的心底升了上来。
为什么程海川的爱里,总是透露一种莫名的恐惧。
“——差点忘了!”
蒋微言的灵感瞬间被另一件事挤灭了,她从程海川的怀里快速挣脱出来。
“什么?”程海川不明所以,就看见对方走回餐桌旁,抱起了那大束的玫瑰,笑靥如花地说道“这个,我要带走。”
说话的语气,仿佛那束花是她的战利品一般。
程海川湿润的眼眶也跟着露出了笑意,完全掩盖了适才所有的悲伤。
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张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吗》,虽然它是一首伤感的歌,可在这样的时间段,听起来暧昧无限,他们不自觉地回忆起刚才那些令人心神荡漾的画面。
尤其是程海川,不得不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实在是忍得十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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