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塞夫伯爵府上的夏日舞会因为圣梅朗侯爵过世的噩耗而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维尔福一家人匆匆离开后,花园舞会也很快就散场了。
在离开莫尔塞夫伯爵府之前,基督山伯爵借着告别的机会低声告诉裴湘,他的仇人之一——银行家唐格拉尔的经济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对方马上就要破产了。
“维尔福、费尔南、唐格拉尔,”伯爵先生忍住了俯身亲吻心爱姑娘额头的冲动,轻声许诺,“不会超过两个月,卡尔梅拉,很快,我对巴黎这座城市就再没有憎恨与嘲弄这样复杂的感情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马赛转转,好吗?我想给你介绍我的家乡。”
裴湘想,虽然自己要做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多大的进展,但肯定不会超过两个月,便浅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马赛之约。当然,单单她一人同意并没有用,基督山伯爵还需要过圣费利切伯爵那一关。
到了第二天,更多认识德·圣梅朗侯爵的巴黎上流社会人士都听说了老侯爵过世的消息。并且,他们不仅打听到圣梅朗侯爵是在赶来巴黎的路上猝死的,还听闻了另一件事,就是悲伤过度的圣梅朗夫人在见到女婿一家后,就强烈要求让她唯一的外孙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尽快完婚。
这位固执骄傲了一辈子的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了,因而万分希望自己可以在生命终结前,亲眼见到爱女留下的唯一骨血顺利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带着圣梅朗家的全部财产。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巴黎城内不少出身不错的单身青年都产生了把检察官维尔福先生变成自己岳父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维尔福小姐的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她美丽、温柔又嫁妆丰厚,父亲还是司法界的权威人物,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妻子人选了。
就连前两天才暗自放弃追求维尔福小姐的杜德兰都再次心生动摇,偷偷琢磨着要不要趁着维尔福家“急着”找女婿的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
这位漂亮又务实的先生十分精明地分析着现状,虽然德·圣费利切小姐的嫁妆更多,但她似乎并不是那种真正柔情似水又贤惠温厚的女子,也没有像一些年轻小姐那样轻易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圣费利切小姐是意大利人,也许很快就厌倦了巴黎的生活而返回罗马,那他岂不是就白忙一场了?更糟的是,如果在他追求圣费利切小姐的时候,维尔福小姐带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和别人结婚了,那他才是真正的“人财两失”!
杜德朗冷静地权衡了一番此时成功迎娶维尔福小姐的可能性,又仔仔细细估算了三遍圣费利切家族的富有程度,渐渐陷入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困境中。
最后,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杜德兰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在圣梅朗侯爵的葬礼期间,他就暂时不去向圣费利切小姐献殷勤了,而是在圣梅朗侯爵夫人和维尔福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一位可靠稳重又有能力的年轻人。如果急着给维尔福小姐找丈夫的话,那他杜德朗就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其他贪得无厌又相貌平平的男人。
等忙完葬礼之后,他再去找圣费利切小姐。如果那位小姐好奇他这几天去了哪里的话,他就可以忧伤又坦然地向她讲述自己是如何同情维尔福家并尽力提供帮助的,期间可以趁机夸夸自己的卓越能力,或者谦虚地讲一讲自己对于维尔福家是如何必不可少的……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得圣费利切小姐的另眼相待。
裴湘自然不清楚杜德朗先生那丰富曲折的内心世界,如果她“有幸”听到这人的心里想法,那肯定要认真反问一句,对于一场葬礼而言,最必不可少的难道不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吗?
转天,自认为必不可少的杜德朗没有再出现在圣费利切家,倒是前些天一直假装不知道圣费利切父女来巴黎的基督山伯爵登门拜访了。
圣费利切伯爵暂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讨他喜欢的先生和之前那个不讨他喜欢的杜德朗一样,都想成为圣费利切家的女婿。要是知道的话,黑发先生此时根本就得不到老伯爵的亲切笑脸,更别提分享到老伯爵的独门钓鱼秘技了。
裴湘没怎么参与两位男士之间关于钓鱼、打猎和航海的话题讨论。她今天上午有好几封商务信函要回复,还要审阅一份合同和一份计划书,所以,在和基督山伯爵打过招呼后,她就回书房专心工作去了。
不过,被留下的伯爵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心上人冷落了,反而心中暗藏甜蜜。他品尝着新端上来的热茶和点心,知道这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茶点一定是心上人专门为他准备的。
“这个口味的饼干还算不错,就是不太甜。”圣费利切伯爵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零食后,随口评价了一句就不再继续吃了。
他更喜欢那种有着浓郁焦糖香气或者裹满枫糖浆的甜点,可惜女儿最近一直不让他吃太甜的食物。今天就更过分了,点心的味道比平时还清淡。幸好坐在这里的客人是基督山伯爵,要是某位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话,还以为圣费利切家已经吃不起糖了。
“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清淡的奶香味道的,唇齿留香,还不过分甜腻,搭配白桃香气的红茶正好。”基督山伯爵温和笑道。
“咦?卡尔梅拉也这样说……哎,在这方面,你一定和卡尔梅拉更有共同话题,我的朋友。”
老伯爵不甚在意地感叹了一句,随后又继续聊英国人在钓鱼方面的各种发明创造。
而基督山伯爵则表示,在他最近新购置的一幢海湾别墅内,特意留出了一个房间来收集摆放各地的钓鱼用具,其中就有不少英国人的新发明。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去他的海湾别墅度假。
“那幢别墅就在诺曼底。屋子后面是一片树林花园,可以在里面打猎,前面则是碧蓝海湾。海湾里还停靠着一艘小巧又灵活的双桅帆船,也是新定制的,我们可以在船上垂钓。”
“听起来真不错,既然你有这样舒适的度假地方,干嘛还要留在七月的巴黎?”
“哦,这就和我的旅行观念有关了。我一向以为,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一座城市,就得在那个地方好好居住个一两年。四季晨昏的各种变化,总要都亲身感受一遍,所以,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里了,准备体会体会老巴黎人的生活。不过,倘若您愿意和我搭伴去诺曼底旅行,我可以随时出发。说实话,我现在十分思念碧波荡漾的大海,思念湿润的海风和海鸟的歌唱。”
这番解释让圣费利切伯爵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
“之前卡尔梅拉张罗来法国度假时,也是这样说的。你们啊,我才发现,倒是有不少一致的看法,要是……”
要是什么?圣费利切伯爵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眼中划过一抹遗憾,想着要不是基督山伯爵比卡尔梅拉年长许多,他们两个其实挺般配的。最起码,以他对基督山伯爵的了解,这人在生活作风方面是非常正派的,而且品行也很不错——他们初相识的起因经过就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的基督山伯爵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几乎是在圣费利切伯爵露出遗憾表情的一瞬间,他就心领神会。
与此同时,一股半喜半忧的情绪迅速占据了黑发先生的大脑。他既高兴于圣费利切伯爵对他本身的认可,也对年龄差距问题感到郁闷。
不过,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迎娶心爱之人的基督山伯爵来说,不论横在婚姻之路上的拦路石有多少,他都会一一清除。
“说起看法一致这件事,”基督山伯爵仿佛并未察觉到圣费利切伯爵刚刚的欲言又止,他不动声色地感慨道,“其实,我和杰拉夫·林内先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林内?杰拉夫·林内?”圣费利切伯爵连忙举起茶杯挡住了脸上的古怪神色。
“是的,您知道他吧?自从在里窝那认识了那位年轻聪明的先生后,我时常在想,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心灵相通的现象,或者说那种真正互相理解彼此的灵魂伙伴。”
圣费利切伯爵……
圣费利切伯爵当然知道杰拉夫·林内是谁,那是他女儿卡尔梅拉假扮的。并且,林内的所有身份证明都是他亲自出面办理的!他也知道女儿在里窝那做生意的时候用林内的身份和基督山伯爵成为了朋友,并且多次合作。
但是、但是,他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不是他女婿的男人坐在他的客厅里,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哦,我和您的女儿是绝配,是灵魂伴侣!
如果是其它情况下,圣费利切伯爵肯定要立刻举起手杖敲烂对方的头!
可是……
望着基督山伯爵澄澈真诚的友好单纯目光,圣费利切伯爵颇有些有口难言的无奈荒谬之感。与此同时,老伯爵的眼中还有着一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审视与评估——这种眼神通常会出现在岳父考察女婿人选之时。
“您和林内先生之间,嗯,相处得非常愉快?”圣费利切伯爵尽量不让自己询问的口吻听起来过于生硬或者不可置信,“那个,你们的想法极为一致吗?你赞同他的所有观点吗?”
这些问题仿佛搔到了基督山伯爵的痒处。他立刻坐正了身体,目光炯炯地望着斜对面沙发上的聆听者。而后,他以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向心上人的父亲举例了他和裴湘之间的种种默契,以及一些他们共同认同的所谓的离经叛道的观点。
基督山伯爵本来就具有雄辩才能,而他此时的叙述与回忆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充满了真情实感,很难不让唯一的听众为之动容和信服。
哪怕这位唯一的听众因为父亲这个身份而时刻保持着警觉和清醒,但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对基督山伯爵同自家女儿志同道合这件事有了一个较深的印象。
老伯爵甚至还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要给卡尔梅拉寻找一个能够理解她、支持她并好好照顾她的丈夫,那对方对卡尔梅拉的了解与关切,绝对不能比眼前的基督山伯爵少。否则的话,那个男人怎么配占据卡尔梅拉伴侣的位置呢?总不能连一个普通朋友都不如吧?
当基督山伯爵离开圣费利切伯爵府时,他自觉这次的拜访还算成功,今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和裴湘单独说会儿话。
而圣费利切伯爵在客人告辞离开后,越琢磨越觉得裴湘将来的婚事有些难办。再有就是,自从来到巴黎后,裴湘身边就出现了杜德兰那样不靠谱的追求者。虽然年轻姑娘并没有表现出对杜德兰有多少好感,但是圣费利切伯爵始终有些不放心。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杜德兰确实模样俊俏风度翩翩,而且很会说些花言巧语。
老伯爵委实担心涉世未深的女儿会被美色迷惑。
“如果是杜德兰那种纨绔子弟的话,还不如找那个年纪大的呢。”
圣费利切伯爵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决定去找女儿谈一谈。
只是,圣费利切伯爵刚刚在裴湘对面的丝绒软椅上落座,管家就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
“我现在要和卡尔梅拉说些事情,暂时不读信。”老伯爵摇头拒绝。
“但是,大人,这上面有莫拉尼尔公爵的纹章印记。”
“莫拉尼尔公爵先生的?”老伯爵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从管家手中接过信函,“我看看……”
茶桌的另一边,正准备喝茶的裴湘听到莫拉尼尔这个姓氏后,动作微顿,随即又往茶杯里加了一颗糖。她预感到,又到了需要自己动脑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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