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宝刀未老’的老人。」
不知道为何想,许守靖在看到他的瞬间,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老人有着一头银如白雪的长发,身着古红色锦袍,宽大的袖口和领角绣着烫金腾云龙纹。
他的天庭饱满,虽有鹤发却是童颜,白须一直从下巴延展到胸口,称上一句‘八旬老人’绝对不为过;
但他的身姿却异常挺拔,尽管维持着坐姿,依旧能看出腰板乃至整个驱赶的硬朗,让不少年轻修士都暗生惭愧。
“怎么,小友这么快就忘记老夫了?”
白须老人和蔼地微笑着,发现许守靖望着自己失神,他缓缓从石阶上站了起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抚过长须,语气调侃:
“鬼域一别固有一载,老夫与你的对话的确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你会忘记也是自然。”
这时许守靖才恍然回神,连忙拱手低头,摆出了个晚辈礼:
“不,晚辈怎敢。只是没想到前辈您是天衍阁的阁主,稍微有些惊讶……”
许守靖和苏浣清一同前往鬼域天宫遗迹时,曾在虹熄府遇到过一个大佬做派的老人。
虞元洲,这就是那个老人的名字。
一开始许守靖还因为‘虞’字怀疑过他是不是天涯虞氏的人,尽管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他。
虞元洲听到许守靖的话后微怔了怔,目光流露出了几分‘恍然’,哑然失笑道:
“小友你搞错了,老夫是半个天衍阁的人不错,但并不是阁主大人。阁主他老人家还在长老阁的内殿等你,你直接过去就好。”
许守靖闻言微是一愣,上下打量了眼虞元洲,疑惑问道:
“那您是……”
“老夫听说了你的事迹,想要拜托小友帮个忙,只是个人的请求,同意与否全在你的判断。”
虞元洲顿了顿,似乎心有所感,回首看了眼富丽堂皇的五层高阁,沉吟道:
“老夫的事情稍后再谈,阁主等候已久,恐是有些不耐烦,小友还是尽快过去吧。”
“额……多谢前辈。”
许守靖挠了挠侧腮,拱手向虞元洲道了声谢,便不再停留半分,快步走向了长老阁。
虞元洲望着许守靖离去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那老家伙在想什么……”
……
许守靖所在的峰头没有其他任何建筑,除了天然生长的苍天古树,就是青藤攀山的古怪岩石。
而在这天然地理环境的正中央,有着一栋八角五层楼的高阁,每一角都用灵金塑成样式各异的小兽,从最底层开始层楼之间的面积逐渐递减,能看出来设计的时候花费了一番功夫。
许守靖驻足在长老阁的平台下,抬头看了眼烫金牌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迈开了步子。
平台的石阶只有短短十层,没两步就走到了红木制成的一拍隔扇门前;梅花窗的窗户纸似乎用的是特殊材料,从外面没办法看到里面的任何结构。
许守靖也无法确定人不在不在,犹豫了片刻后,轻轻敲了敲门:
“晚辈许守靖,特来拜访天衍阁阁主前辈。”
里面没人搭理他,安静得就像空房子。
许守靖蹙了蹙眉,觉得有点不对劲,带路小道士和虞元洲可都是说了,‘阁主在长老阁等候’,怎么会没人?
难道睡着了?不应该啊……
许守靖迟疑了下,这次敲门的力度稍微大了些:
咚咚咚——
“晚辈许守靖,前来拜访天衍阁阁主,前辈在否?”
敲门的脆响在耳畔回荡,树叶似是被一阵风儿吹落,混在泥土尘埃中无影无踪。
许守靖微微眯起了眼睛,几乎可以确定,这天衍阁阁主是有意而为之。
把我叫过来又不开门,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前面这老头三番五次下马威的性子,这回肯定又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话虽然如此,就算知道了这些似乎也没什么用,都走到这里了,又不能改主意打道回府。
来都来了,至少要把小道士说的那件事给弄清楚。
念及此处,许守靖深吸了一口气,佯装毫无察觉的模样,五指按在门板上,缓缓用力推开……
吱呀——
殿内稀松的光芒透过门缝射在了许守靖的脸上,方才被梅花窗遮掩的场景一点一滴地露了出来。
率先勾起许守靖注意力的,是位于大殿中央地板上,一面占有整个殿厅七成面积的巨大圆镜。
说是圆镜有些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一片「完全反射」毫无水波澜动的湖泊。
大殿的两侧依次竖起六根大理石的赤色梁柱,天花板与‘圆镜湖面’相对应,刻有一条卧成蚊香形态的含珠青龙。
青龙的眼眸空洞无神完全就是一具死物,它的瞳光映照着打开中央大门的黑袍少年,亦是反衬着圆镜湖泊中倒映的自己。
许守靖在门口愣了片刻,目光在大殿内部的陈设来回扫动,喃喃自语道:
“感觉……有点过于大气磅礴了。”
明明在外面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大,没想到里面别有洞天,壮观的不像是一般宗门的长老阁,反倒像是上古天宫尚在的时候辉煌宏伟。
许守靖长舒了一口气,默默开启瞳术扫视了一圈,确认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后,抬脚跨过了门槛儿。
这是一个极其自然的动作,自然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步有什么问题。
也就是落脚在大殿内部的瞬间,许守靖的云靴在‘圆镜湖面’上点出圈圈涟漪,反馈回来的触感是脚踏实地的安心。
但眼前的场景却在一个眨眼的工夫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圆镜湖面、烫金牌匾、茂密丛林、六根梁柱……周遭的景物宛如相框的中的世界一般。
嘭——
被摔了个粉碎。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抬起手看不见掌心的纹路,往前走也没有脚下落地的实感。
虽然还能呼吸,亦却无法说出一言半语。
许守靖调整着呼吸节奏,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暗自调动凤凰之火的融灵珠,想要用火光照明前路。
嗯,失败了。
凤凰之火是连神魂都能灼烧,源自上古神兽火凤一族的伴生神火。
放在仇璇玑手里能直接越级秒杀大能,许守靖用融灵珠模拟虽然没办法有那么夸张的威力,但达到五成左右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是这样霸道的凤凰之火,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燃起了一簇微不起眼的火苗。
随后便如同造成狂风吹袭一样,顷刻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许守靖心中不甘,又催动着融灵珠试了两次,结果大差不差,无论是凤凰之火还是极寒之冰,都没能在这片黑暗中存活到两秒以上。
「就跟死寂海一样……」许守靖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在「死寂海」的范围内,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修士,也不管灵力本身有多特殊,其灵力输出的‘量’一定会受到限制。
这片来历不明的黑暗也是同一个道理,灵力尚且存在于许守靖体内的时候,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并无差别。
只要灵力通过某种方式离开身体,马上就会被这股黑暗压缩成微弱的团块,瞬间被蚕食殆尽。
不过,与「死寂海」相比,「黑暗」的功效无疑要强大了不知道多少数倍,黑暗之中也隐隐给人一种颤栗的心虚,这些都是死寂海不曾拥有的。
「这下麻烦了……」
许守靖叹了口气,整个人大字躺在了暧昧不清的地板上,反正也看不到东西,干脆闭上眼睛假寐,大脑则是飞速运转,思考着出路。
毫无疑问,他会落得现在的田地,肯定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天衍阁阁主’的手笔。
好消息是,那个天衍阁阁主的目的,应该不是要抹杀自己、或者把自己搞残废,为将来弟子除去后患……
还记得左零轩最开始找他的时候,用的是这样的说辞:阁主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
现在别说见面了,连人影都还没看到。
在山脚下,吩咐小道士不停地用“你的下一句话是”给自己下马威,最后又用摇摇和天罚血脉的事情勾起自己的兴趣,明显是想要让他上山。
许守靖不觉得左零轩有撒谎的必要,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
既然说是务必见一面,说明是有事情要找他,或者干脆是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信息、得到什么东西?
如果说天衍阁阁主的目的只是为了‘请君入瓮’,他大可一开始就出手把自己抹杀,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至于坏消息嘛……自然也跑不掉。
虽然天衍阁阁主不会杀自己,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许守靖这边还是也完全没有头绪的状态。
眼下身处来历不明的黑暗,身体的感官几乎等于没有,连外界的时间过去了多久都不清楚,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出去,更是天方夜谭。
许守靖感觉头都大了,万一这老头发疯,要把他关个一百年怎么办?
一百年还是往好了想,电视上人家随便封印个玩意都是五位数起步,换成自己能少一个零就不错了。
「哎……」
许守靖长叹了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在脑后,盘膝坐好,双手合十于胸前,继而轻缓地搭在膝盖上。
出不去就出去吧!
正愁闭关时间不够,没办法实验五行同源突破涅槃境呢!
你关我多久,我就修炼多久!
谢谢您嗷!
……
明光烁亮的恢弘大殿,空气萦绕着古木的幽香。
一名脸色红润的中年道士吊儿郎当地瘫坐在朱台的红毯楼梯上,身上的道袍衣衫半截,露出了健硕的胸膛。
他拿着一个土红色的酒葫芦,若无其事地瞥了眼圆镜湖泊,在发现下面的许守靖竟然开始盘膝入定后,嗤笑了一声,摇头连连:
“这小滑头……”
话音落下,道士又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往嘴里灌了口烈酒。
吱呀——
始终封死的红木隔扇门敞开,虞元洲缓步走了进来。
在看到道士没心没肺地给自己灌酒,虞元洲眉头轻轻蹙起,忍不住叹了口气:
“龙意阳,你能不能正经点。”
道士瞥了他一眼,没当成一回事儿,继续自顾自地喝酒哼曲。
虞元洲对他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没有再继续追究。四下环视了几眼后,低声问道:
“许小友人呢?”
龙意阳躺在阶梯之间假寐,懒洋洋地指了下台子下方的圆镜湖面,语气略显不耐烦:
“自己看。”
虞元洲微是一愣,顺着龙意阳手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就看到了,隐藏在无尽黑暗之中的小小身影。
“你怎么把他送那儿去了!”虞元洲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勃然大怒。
龙意阳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不然送到哪儿?就凭他现在那点微弱的血脉,他能把天罚之力发挥到什么程度?你觉得……我不拉他一把,等到「终焉降临」的时候,这小子能派上用场?”
虞元洲闻言一时沉默,他心中深知,龙意阳尽管表面上极为不正经,但也是天衍阁现任的阁主,冠有历代传承下来「天机」这一道号的拥有者。
既然他这么说了,基本上与事实大差不差。
念及此处,虞元洲不再纠结,轻叹了口气:
“你打算关他多久?一天?最多就一天吧,如果再久了,就算是许小友恐怕也难以承受……”
龙意阳都快睡着了,意识朦胧间再次被虞元洲吵醒,不耐烦地伸出了手指:“三天。”
虞元洲微愣了下,紧接着,布满血丝的瞳孔圆瞪,眼球都快跳出来了:
“什么?三天!龙意阳你真的疯了?天衍阁历代弟子可有坚持超过半天的?”
回音在大殿中荡漾,龙意阳仅剩的睡意都被驱散,只好无奈地坐起了身子,一边揉着眼睛,无语道:
“虞老头,你有完没完?我说三天就三天,你闲着没事儿赶紧回自己的峰头去,别来烦我。”
虞元洲气得胸腔都挺起来了,踏步如雷霆般走到龙意阳面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你知道三天意味着什么吗?别说三天了,第二天途中的时候,许小友最多也只剩下骨头了,你要他如何撑过去?”
龙意阳最烦别人抓自己的道袍,本来就穿得不紧,被虞元洲这么一抓,甚至差点走光。
他随手弹了个指头,“嘭”的一声甩开了虞元洲,一边往上提着衣领,冷笑道:
“如果这小子真的死了,这说明他也就这点造化了。不妨告诉你,我说的三天,指的是‘这里’的三天,至于在‘青魇玄离境’里面嘛……”
噗通!
虞元洲一大把年纪了,还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一样,整个人瘫倒在地无法动弹,只能嗫嚅着嘴唇:
“三……三十年……”
虞元洲咽了口唾液,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龙意阳,声音颤抖道:
“你……你是真的疯了,你想杀了他吗?!”
龙意阳瞥了眼呆滞的虞元洲,若无其事地系好朴素的腰带,目光注视着远方:
“老朋友,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不经磨难,怎能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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