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亲使团返回魔族第二天,天帝便下旨让天后开始筹备和亲事宜,从嫁妆嫁衣到送亲队伍、送亲礼仪,事无巨细。甚至连成婚当日白隐要佩戴的首饰,天后都亲自监督工匠打造,她说“终究是天庭对不住她,本宫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她嫁的风光一些。”
白隐困在太极殿期间,天帝没有再来过,天后时而看望,也不多说,只是叮嘱她好好养身体,一切情况都由汐照应对。由此可见,天帝是对汐照有着万分信任的。汐照对白隐总是诚恳真切的模样,与当初在迟梧山上无异,可偏偏就是她过于体贴,导致白隐与她相处时如同看一团迷雾,不了解她的身世,不知道她的目的,她无害的微笑下仿佛掩藏着杀机。
不知不觉一个月便过去了,白隐身体中的毒被控制的很好。这日,汐照对白隐说“大人,天后娘娘唤您过去试穿嫁衣。”
一想,哦,原来是到了结婚的日子。
白隐站在镜子前,看汐照等人为自己换上华丽的嫁衣。魔族尚黑,嫁衣便用红色作为底色,一套宫墙红百褶留仙裙,外搭黑色镂空广袖衫,最外面又搭配黑底红金线绣的玄元双凤褙子,裙摆拖到后面几尺长,长到需得数名侍女同时提起才能走路。仔细看,嫁衣颈间还有一串细碎的红色珠珞,是用西海龙王进贡的稀世红珊瑚磨制而成;裙间佩戴各色荷包璎珞,整个嫁衣华丽繁复,白隐看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若当年祝融的承诺是真的,恐怕这嫁衣一百六十年前便穿了吧。白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整理好着装,汐照后退几步仔细欣赏,由衷夸赞“大人真好看。”
白隐自己也甚是满意,向天后行礼道谢“人靠衣装马靠鞍,多亏了天后娘娘布置。”
“你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天后见白隐神色满意,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不自觉感到很欣慰,语气也慈祥许多,向前两步凑近她小声道,“冬安有话对你说。”
言毕抬首对殿内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单独同灵神讲。”
内侍宫女退下后,天后将白隐带到内殿,六公主正等在那里。
天后前脚关门出去,冬安后脚便上前拉住白隐的手,一脸愧疚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你想和亲吗?你怪我吗?”
白隐轻叹一口气,拍拍冬安的手说“装疯的主意是臣出的,和亲的决断是陛下定的,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呢?臣不怪公主。至于臣是否想和亲……臣这个年纪,也是时候成亲了,只不过此时正好天降了一个郎君罢了—说到底,臣是想的。”
冬安神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与白隐性情相似,因此不难理解白隐的想法,只是她太过善良,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白隐,由此越想越自责,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公主只需知道,”白隐认真地看着冬安双眸,“和亲之事与公主已无任何关系。可是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您是高贵的公主,外嫁安抚外族、下嫁制衡权臣,这些是公主逃不掉的责任。您得好好想想,也为您和胡为将军的以后想想。”
冬安前面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后面突然听到白隐提起胡为,不禁一脸震惊地抬起头,接着又转为忧虑,两滴清泪掉落下来。
“你不愧做过父皇身边的杀手,什么都知道。”冬安擦掉眼泪,点头说,“你说的我会仔细考虑的。”
试完嫁衣当日,天帝便传口谕放她回流梦阁收拾准备,三日后好去和亲。
夏炎和江南数十日没听到灵神的消息,担心坏了,因此她一回宫,两人便过来逮住她一通嘘寒问暖,直问得白隐都烦了“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多话?!”
“这不是关心你嘛!”夏炎两手一摊,长袖使劲往后甩了甩。
“我已经没事了。”白隐抹了一把汗,“天帝把我关在太极殿只是怕我逃婚,毕竟整件事没有征得我的同意。”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什么呀,这话我都说第四遍了,你能放心了吗?”
白隐感到十分无奈,夏炎遇到对她不利的事总会一问再问,搞得她总要反复解释。
夏炎瞪了她一眼,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便把脸别到一旁不说话了。
白隐见缝插针赶紧说“我困了我困了,哥你赶紧回吧。”
其实夏炎见白隐离开二十多天回来仍然活蹦乱跳的,本就放心了大半,又看她精神百倍给自己斗嘴,便以为没什么大事发生。现在又被下了逐客令,以他的固执的性情,当然不会死皮赖脸地久留,当下便撂下一句“明日再来看你”的话,大阔步走了。
眼看着夏炎走出了流梦阁,江南也说“那你早点休息,我回屋了。”
“你等会儿,”白隐叫住他,“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天帝给我下了一种慢性毒,这才是我被留在太极殿的真正原因。”
江南一下子就坐直了,这会儿他的脑子转的到挺快,接过话茬说“他不信任你,想用毒药制衡你?”
“对。”
“那方才为何不跟水神大人说实话?”
白隐搓了搓手,抿抿嘴唇,难过道“哥哥太累了,我不能再给他添堵。这些年祝融得势,他在朝中举步维艰,还要时不时顾及我,他跟我走的太近,而我不受陛下待见,这或多或少都会拖累到哥哥。这也是我想要离开天庭的原因之一。”
江南顿悟“你若走了,便能减少水神与你接触的机会。”
白隐打趣地冲他道“你这会儿倒是聪明了。”
天庭准备期间,魔族作为迎亲的一方,礼仪布置什么的要简单一些,但为显诚意,加之是自己儿子的婚礼,魔帝将此事看的很重,认为让奕青的挚友霍长风操办婚礼,能合奕青的心意。魔帝心是好的,但千不该万不该高估霍长风的办事效率—这不,此时他正窝在奕青书房的卧榻上睡眼惺忪,而一旁奋笔疾书忙前忙后的毫无疑问是准新郎奕青。
奕青边忙边抱怨“给自己操持婚礼的,三界之内恐怕就我一个吧?也不知父皇什么眼光,居然让你帮我办事……”
“啊呼—”霍长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咂咂嘴,正准备狡辩,门外传来侍从的通报声“殿下,大公主派人找你,想请你入宫与她一叙。”
“公主找你?”霍长风打起了三分精神,随意地问道。
“哎呀,”奕青佯装抱歉,抓住机会顺势将一大堆文书往霍长风身上一丢,正儿八经道,“这下我有事得走了,活儿你接着干吧,我回来验收。”
“哎哎哎……”不等霍长风讲价钱,奕青推开门就跑了。
蜀禾被带回魔族之后一直与帝后居住在深宫之中,贺诚被天庭处决的消息很久之后才传到魔族后宫。彼时她正喂鱼,听到消息,望着池中活蹦乱跳的各色锦鲤愣了一秒,抓鱼食的手僵硬在空中,不过很快“哦”了一声,手中鱼食落下,没有过多的情绪,始终面无表情。
“禾儿独自哭了很久。”帝后这样对奕青说。
这段时间奕青很少见自己的妹妹,今日一见骤然发现她更瘦了,秀发与肌肤保养得极好,只是神色憔悴,昔日包含倔强与柔情的双眸如今静如死水,仍保留着一丝固执,但更多的是疲惫与幽怨。
“近日心情怎么样?”奕青微笑凑近她,温柔地询问。
“还不错。”蜀禾应付一句,快速转移话题,“哥哥要娶那个白隐?”
“是。”
“为什么?天庭的好姑娘那么多,就算是为了利益而和亲,也轮不到白隐吧?”蜀禾始终摆着一副苦瓜脸,语气咄咄逼人。奕青不与她一般见识,心平气和地解释说“理由很简单,我看中了她,对她有情。”
“真的吗?就因为抓贺…贺诚时打了交道?”即使过了好几个月,说出那两个字时,她还是觉得心中一痛。
“真的,就如你所说。”奕青承认道。
“好吧,我知道了,你走吧。”
问完想问的便迫不及待赶人走,看来还是有恨,奕青心想。可这种事非得她自己想通了才算好,旁人做不了主,也干涉不了,最多劝一劝“禾儿,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要学着放过自己,不能一直被自己折磨。”
奕青温和的语气配上这番话,正说到了蜀禾心里,她越想越难过,贺诚与她,荒唐可笑的恋爱、老谋深算的利用,她恨自己天真叛逆,更恨自己不能放下他……泪水无声地从眼眶里涌出,蜀禾决然起身以袖掩面,凄凄然离开了奕青的视线。
蜀禾刚走,窗户外便露出两朵小丫髻,接着小宁容推门进来,稚嫩地行礼后便被奕青拉进怀里点着鼻子问“你个小不点,学会偷听人说话了?”
宁容不觉不妥,反而十分坦然地反问“父亲要娶新娘子吗?”
“是啊。”
“那新娘子会待父亲好吗?”
“嗯……”奕青好像真的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应该会吧。”
“新娘子漂亮吗?”
奕青眼前浮现出白隐的样貌,不自觉扬起了嘴角“挺漂亮的。”
“那父亲会忘记母亲吗?”
奕青淡淡的笑意中增添了些不一样的意味。良久,他叹了口气,看着宁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当然不会。”
……
……
我坐在典经楼的书案前,听对面的江南讲完了今天的故事。
最后还是我提问的环节“白隐便这样顺顺利利地嫁了吗?”
江南很有耐心,总是挨个仔仔细细地回答我的问题“当然就这样嫁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冲我摆摆手。可越淡然的人越是想掩盖心中的痛苦,以为这样便能减轻重担,只是有些东西永远无法逃避,越逃避越清晰,最终将人折磨发疯。
夕阳将天空染成浅红色的时候,江南开始收拾今天的书卷准备离开。他单手拎起包袱,口中念念有词“若我能未卜先知,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嫁到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