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就是温暖,听到了这道声音,仿佛能勾起生命最初始的时候,还在母体之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虽然巫之祁是天生地养的兽族,诞生于混沌之中,但是此时依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而美好的感觉。
与这种温暖针锋相对的,是血海的冰冷与痛苦。
那种撕扯血肉进而一点点腐蚀骨骼,深入灵魂的痛感混合在一起,让自小就跌跌撞撞受了无数伤的他都忍受不住,巫之祁甚至在想,或许这时候晕过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是血海是冰冷的,那种冰冷与漠然时刻刺激者他的识海,如在极度困倦时当头浇下的冰水。
只不过当头浇下冰水不是一盆也不是一桶,而是一座海洋。
幽冥血海如一只饥渴而突然扑到血食上的猛兽,无情地撕咬吞噬,以一种稳定到可怕的速度把他的身体往血海深处拖去。
直到他听到了那一声温暖而好奇的声音:
“咦?这儿怎么有只小猴子?”
一个白衣黑发女子从血海中缓缓升起。
巫之祁最后想,她一定是个传说中的阿修罗族人吧,从血海中升起,那么温暖那么美丽,仿佛是在罪恶之海里浮现出的一朵纯净白莲。
然后,他终于得偿所愿地晕了过去。
幽冥血海与世隔绝,不知年月。
巫之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醒来时浑身暖洋洋地一片舒泰,仿佛睡了一个很饱满的很深沉的觉。
他的意识刚刚情醒,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可是传入鼻腔的些微血腥气味让他想起自己还在幽冥血海之中,想到之前自己双腿血肉被缓缓吞噬的画面,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爬起来看着自己的脚。
还在,还在。
巫之祁松了一大口气,往四周看去,发现自己躺在血海边的一处巨大而凹凸不平的黑石上,身充满了力气,稍一握拳就有风雷之声呼啸而鸣,居然比自己来血海前的肉身力量更强悍了几分。
再抬头时,他见到了那个自己以为是阿修罗族的女子。
白衣黑发,盘腿托腮,安稳不动,静谧深沉,美不胜收。
她有一双温暖的眸子。
明明看去只是一个瘦削女子,却温暖宽和,如大地般沉稳。
仿佛她单薄的肩可以负担天地的重量。
巫之祁只觉得她好美。
不同于喜爱小潜的那种倾慕,而只是对于看见美好事物后发自内心的喜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巫之祁总觉得她是那么心事重重。
原本盯着幽冥血海发呆的白衣女子感受到了巫之祁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他,笑了笑:
“如今洪荒可是少见血脉如此纯正的兽族了。”
巫之祁自从随烛九阴修道以来,外出洪荒游历大多以人形走动,不想这个女子见他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他水猿真身,还知道了他兽族的身份。
巫之祁站起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初来血海不知深浅,若不是姑娘施以援手,巫之祁早化作一滩血水。”
那女子轻轻摆了摆手,朝他微微一笑,然后就转移了目光,还想刚才那样呆呆地看着血海,眉头微微蹙起,有着许多心事的模样:
“你天生水灵之体,想要一探这血海的奥妙也很正常,我以秘法助你修复了伤口,转化了血海的血气,现在你可以试试召唤一下血海的海水了。”
巫之祁闻言大喜,看来这个姑娘真的是阿修罗族人,不然哪能有这等神通,直接把血海的血气与他相连?这血海可是有着盘古大神血气的,如果能参悟一番,想来他对本源真水的感悟又能深刻许多,更是会对他以后修行带来数不清的好处。
他连忙伸出五指,轻轻地对着血海挥了挥手,血海再不像之前那般冷漠无闻,反而随着他的挥手波涛涌动,凝聚出来小小的一团血红水球。
一朝被蛇咬的巫之祁虽然不至于见到血水就被吓跑,但是也有些心有余悸,很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根头发伸到血水之中。
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那根头发非但没有被销蚀,反而神光隐隐,仿佛受了滋润一般。
于是巫之祁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点向血水,一边把玄涡神水聚集在整只手掌上,随时准备以玄涡神水对抗血水中那股神秘的吸力。
刚才之所以没有动用神水,一个是骤然受惊,二者就算他动用神水,也必然挡不住幽冥血海整片海洋的力量。
指尖的触感有些温暖,仿佛他碰到的不是刚才还冰冷漠然的海水,而是被源自身体内部的温暖血液包裹住。
巫之祁闭目沉思,就此入定。
女子感受到了身旁这只水猿毫不防备自己地开始感悟血海之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倒是心大。”
归根结底,巫之祁还是个容易被感动的人,虽然他混迹洪荒早就见多了世态炎凉,因此也更加注重别人对自己的好,何况这个女子救他一命又把他血脉与血海相连,这是形同再造的大恩,而且他看着女子总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如果不是确认自己从来没有亲族,他几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自己的姐姐了。
而且阿修罗族隐世多年,有这样的强者倒并不出奇。只是这份恩情就足够让他牢记在心,看她眉中忧色,如果高深莫测的她都觉得麻烦,自己这金仙道行想来也用处不大,还不如抓紧时间提升些实力,看能不能帮到这个让他在冰冷的血海中感受到温暖的女子。
一旦坐关入定,往往就不知年月,一闭关就是几百上千年也不为过,对于已经修炼到金仙境界的修道者而言,其实闭关时间的长短已经没有太大分别。毕竟不受外力影响的话,金仙之躯近乎永恒不朽,而且这女子凝视着血海的眼光虽然有些困惑,但是并不急迫,显然那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血海静谧无声,并没有如同传说中那样血浪滔天,凶煞万分,只是浪花静静地拍打着海岸。
或许是因为那个瘦削的女子很能让他感受到一种温暖与平静的缘故,巫之祁这次闭关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做声。
“你是阿修罗族人吗?”巫之祁看着她美丽的侧脸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
她楞了一下,笑着摇头:“天地间不是只有阿修罗族才能在血海中存活的,你误会也很正常。”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是巫族人,名叫后土。”
听到她温和声音的巫之祁睁大了眼:“后土?祖巫后土?”
“天地间哪还有第二个后土呢?”她的声音带着些惆怅。
巫之祁默然不语,巫妖大战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一战之后天下人都知道妖族三位皇者死去,十一位祖巫中剩下的人也寥寥无几,当时烛子还推算过一番,只能因为祝融与他们往来亲密,才算出来火师祝融重伤未死,不知在何处休养生息,其余祖巫在混乱的天机掩饰下,就连烛子都推演不出来。
不曾想祖巫后土还在世,不过想来也是,能让巫之祁感到一丝亲近的,除了几位和烛子小潜亲近的龙族,就理应是祖巫中人了。
而巫之祁本就是自混沌中诞生的精灵,甚至能与祖龙之子平辈论交,除了与祖巫一辈大能人物,谁能有资本在看出他本体的情况下唤一声“小猴子”呢?
或许除了祖巫后土,洪荒里也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感受到如同兄弟姐妹般的亲切了。
祖巫禀盘古大神精血而生,天生在性格里带有暴戾好战的因子,由好战成痴的祝融就能看出端倪,甚至她与哥哥共工的一场比斗把天柱不周山都撞塌了。只是祖巫之中唯一的一位异类或许就是后土了,这位白衣美人天赋神通是九天息壤,性子也如大地厚土般沉稳平和,在巫妖大战中本就是祖巫里唯一的一位主和派,而且她在巫族的地位只在大哥帝江之下,说话极有分量,虽然不能改变巫妖大战最终的战局,但也行走洪荒,救下了许多无辜生灵。
就连天柱不周山破碎之后,自天而降无数洪水,都是她行走洪荒四处补救,更有女娲娘娘借她手中的息壤之力才把天界弥合到原先模样。
巫之祁自问做不到后土这种胸怀宽广能容天地的境界,但是不妨碍他十分敬服后土这样造福苍生的不凡人物。
他听闻后土之名。再行一礼,问道:“敢问后土姑娘,祝融她如今的下落?”
后土落寞地回答:“小妹如今闭锁空桑谷巫神殿,说是疗伤,但是心里还是没能接受……大战的结局。”
巫之祁听后长叹一声,不忍再问,而后土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困惑,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
巫妖大战已经结束百年,可是祖巫后土都烦恼许久的问题,必然不是普通的问题,一定是关系到整个洪荒局势的大问题。
巫之祁忽然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前来血海的原因。
会不会是后土姑娘是在想办法解决洪荒大地的四处冤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