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早春,有冬梅,凌霄二花,出山岗云各行其志,近水梅先得我心,无他,因其皆无附着,亦以名扬,祇今已是妪人行,不与年少争春风。”
“嗟乎!此木几岁几年而至于合抱?夫何此草一旦一夕而遂曰凌霄?”
“凌霄只凭高树起,一日高木摧作薪,此物岂不共萎?”
“托危柯而后昌,岂不知木老多枯,风高必折,当是时将恐摧为朽荄,不复萌檗,岂得与百卉并列也邪?”
李启听到这几句文辞,连他都皱眉了。
这篇文章,大体说的是,作者在冬日看见梅花独自盛开,凌霄趴在树上等待盛开。
虽然冬天马上要结束了,梅花马上要凋谢了,不过那只是不与年轻人争夺风头罢了。
反倒是一边的凌霄花,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我偏偏不喜欢。
你看那凌霄,攀着那枯木古枝冲上百尺高头,但那枯木不知道多少年才长得那么高,如今凌霄却踩在他身上轻松爬上顶端,然后却敢给自己起名叫‘凌霄’?你配吗?
如此将自己的身体寄生在摇摇欲坠的高耸枯木上,她难道不知道有朝一日跌倒下来,会‘摧为朽荄,不复萌檗’吗?
就这种东西,也配和百花并列吗?
将凌霄与冬梅相比,劝喻其他人要像后者自洁自芳,像她们一样‘皆无附着,亦以名扬’。
而不是去学凌霄花“托危柯而后昌”,危柯,便是已经快要倾倒的树木,一副小人姿态,并且讥讽道“一日枯木摧作薪,此物无疑当共萎”。
如此一套组合拳下来,简直就是针对柳东河的那一篇文章而写的。
虽然其中用典不足,遣词造句也略显浅薄,功底输了柳东河不止一筹,但文章的立意和用词都清晰可辨。
这连体面都不要了,直接上去打脸。
在文会上写出这种文章,显然是会闹出事情的。
柳参之说道“此文一出,便是剑拔弩张的气势,凌霄花神一改之前的微笑,忍不住出言反驳,但这时候,我此前的做的那件事却被那些翰林拿了出来。”
“他们把我往外推,不谈猜测,只说‘就连柳东河亲子都来了文会,花神攀上的高木不仅不是枯木,反而荣盛的很啊’一类的话,硬是想把攀附之说给坐实在她身上。”
“现在凌霄花神和那五品儒士已经开始神意交战,场面已经快失控了!李启你快想想办法。”柳参之急切的说道。
听完这些,李启只有一个感觉……
心累。
他忍不住说道“何必呢?你我反正都已经出手帮她了,这次还是她理亏,如果我们帮她解决完这桩事,她必然欠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在柳伯父的庇佑下,拿捏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你干嘛非得和这帮人玩心眼儿呢,他们是五品,五品知道吗……?这帮人的心眼十个你加起来还多。”李启只觉得一阵头疼。
如果真是想玩阴的,李启虽然觉得自己其实足够聪明,但也肯定不是这帮老逼登的对手,就好像凌霄花神使的绊子,李启虽然看破了,但其实也没办法,只能事后找补。
“我也发现了……和这帮人比起来,我确实是有点蠢,我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一开始我身边的那帮翰林就是在有目的性的引导我来把这件事说出口,让我去当这个枪使。”柳参之摁着太阳穴,苦笑说道。
“不过事已至此,反省也是后面的事情,李启你还是和我一起想想办法,解决掉这件事,文会若是砸了,那巫器蚕的事情恐怕会被掩盖过去,不至于会受损,但也没人会在意,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
这话倒是真的,柳参之看的还是很清楚,如果凌霄花神真被打脸滚回了百越,那么新闻里,就没有巫器蚕的位置了。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作为中立阵容来隔岸观火,不管凌霄花神的死活都能宣传了。
因为已经绑在了一起,成败都联系到了一块。
想要宣传巫器蚕,凌霄花神的高姿态是必须的,没人愿意看败者身上穿了什么,但人们很喜欢研究胜者身上的每一寸,就连她平时喝什么水都能研究一番。
“好了,之后你就别乱想了,世事不怕懂,怕不懂,但最怕懂又不懂,最容易惹出事来,你已经惹出两次了,该收手了。”李启揉了揉太阳穴。
柳参之不是笨蛋,但有时候聪明人反而更容易吃亏,尤其是是聪明人没别人聪明的时候,会摔的更惨。
柳参之赧然,嘿嘿着的搓手。
“不过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你我一起捅出来的,如果没我引荐,也不至于接触到凌霄花神……走,咱们回去好好看看。”李启拍了拍脸,准备还是去收拾烂摊子。
一边走,他一边对柳参之说道“我们尽可能收拾,如果收拾不了的话,咱们……干脆就不管了。”
“不管了,那后续的资金从哪儿来的?你的圣焰有要怎么卖?”柳参之疑惑。
“我已经卖出去了,杂家出钱买了第一批巫器蚕,有了杂家在前面,后面肯定会有其他人跟进的,基本的销量已经有了,只是少赚点而已。”李启说道。
“已经卖出去了?!”柳参之瞪眼。
李启的动作这么快?
“卖出去了多少?杂家出了什么价码?”他连忙追问。
“两个七品世界,其中一个有特产,是修行者个体类型的特产,价值不菲,然后再加上一些鱼藻的生成技术,包括意识在不同身躯转换的阵法,换了十二套七品巫器蚕,再加上巫器蚕的巫道符文编译技术。”李启说道。
“你还卖了技术?你不是最看重这个的吗?”柳参之有些惊讶。
“看中又怎么样?我也很看重杂家的技术啊,我觉得拿到杂家的这个技术,咱们的巫器蚕搞不好就能转移拟似心智了,巫器蚕此物是崭新的东西,我觉得各方面的东西都可以尝试一下,搞不好就有用呢?”李启说道。
“说的也是,不过兼容性问题可能还有的忙,唉……要搞定兼容性问题,又是一大笔钱,要调试可能会废掉至少三十批,三十批,你那两个七品世界够吗?”
“世界的底蕴还是很充足的,榨干一个七品世界的世界本源,榨到掉品的程度,拿到的物资……三十批巫器蚕,应该撑得住吧?”李启摸着下巴算账。
一个七品世界,出产个十几二十把七品法宝,支撑十来个七品修行者还是可以的,虽然在那些世界,这些人都是世界顶尖的神器和强者,但对天下这万界中心来说,属实不算什么。
“榨干世界……因果很重的,你们巫觋不是最讨厌这种事吗?”柳参之有些讶异,李启的选择不像是个巫觋做的。
“又不杀人,压世界品级对普通民众来说连感觉都不会有,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挖矿挖空了而已,我为什么要讨厌?”李启反问道。
“但你让原本可能晋升七品的人,在那个世界恐怕再无机会突破,这份因果要算在你头上的。”柳参之指出危险。
“啊?我把他们带出来不就行了,在天下随便找个地方,天下的灵气大源随便吸一口就够他突破个几十次了。”李启不解。
这柳参之是不是两次失败之后,智商给人打下降了?
倒是柳参之,满脸惊愕,
“不是,你想把那些人拉到天下来?”柳参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有什么问题吗?”李启反问。
“不……实际上没什么没问题,以你的身份,拉几个人来天下也是稀松平常,但是,没人会这么做的,毕竟那些——”柳参之想要说什么。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启打断了。
李启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毕竟那些域外之人不过化外蛮夷,连灵兽不如,怎么配踏上天下的土地?若不是付出巨大代价,还要彻底斩断故乡来往,表现出足够的忠心,甚至是直接改投人道,否则是断断不能让他们踏足天下的?”
柳参之讷讷,但点了点头。
这应该也是大部分唐国人的想法。
“你看,这就是柳兄你是人道,我是巫道的原因,在我看来,他们和我们可没什么区别。”李启拍了拍柳参之的肩膀。
道途的差异,可不只是修行手段的区别。
从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乃至于方方面面,全都有巨大的差异。
不同道途,很难相处的。
说着这些,李启等人也终于走入了文会现场。
现场……气氛非常的冷。
年轻人和不知所谓的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生怕惹恼了对峙的大人们。
却见凌霄花神身边有一群拥趸,而那位五品翰林身边也有一群人。
李启进来的时候,就听见凌霄花神刚刚说完一句话。
来得太晚,没听全,不过说的好像是“阁下之文,处处针对东河先生的文章,莫非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写文驳斥他了吗?”
这话确实比较尖锐。
柳东河写了凌霄攀援枯木,化作枯木上的枝叶和花朵,看起来就像是让枯死的树木重获新生了一般。
然后眼前这位翰林就写了“托危柯而后昌,岂不知木老多枯,风高必折,当是时将恐摧为朽荄,不复萌檗,岂得与百卉并列也邪?”
于是,凌霄花神直接抬柳东河来压人。
如果坐实了这个名头,那一个‘不敬’的名头估计是跑不掉的。
只不过……
现在看起来,辩论已经到了互相针对对方动机的地步了,不在乎什么道理,剩下的只有想赢而已。
只是……李启摇了摇头,这是个昏招啊。
果不其然,李启才站定,却又听见那位五品翰林说道“呵,我还以为花神有何高见,想不到只会抬出名头来压人。”
“我之文章,条理分明,叙述清楚,你若是不认可,那便拿出论据予以反驳,结果开口东河先生,闭口东河先生,贻笑大方,不愧为攀附之辈,自以为自己背后的人站着,旁人便不敢指出你的错漏,否则便是不敬不成?”
他义正严词,声音不大,但却格外清晰明白,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看起来,昔日将花神驱离长安这件事还真是做对了,花神不妨瞧瞧自己的嘴脸,昔日无人撑腰之际,被一吓便窜出了长安,跑去百越之地作威作福,如今又找到了靠山,便趾高气昂的回到这里,还要说什么‘回归’,这便是花神想要的回归?”
“花神之回归,难道不是在外努力修行,让自己有资格配得上这一座凌霄洞天吗?莫非你以为的配得上,其实是指背后有足够的人撑腰?若真是如此,那花神引以为傲的凌霄之姿,是你的,还是身下大树的?”
不愧是儒家修士,一番话说的凌霄花神脸色不断的红白变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只能僵在原地,像是吃了苍蝇似的。
众多与此事无关的
甚至包括凌霄花神昔日的拥趸也一时之间没有话说。
李启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昔日那位抨击凌霄花神的名士,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位名士其实和柳东河一样,并不是喜欢信口开河的人。
他说这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让凌霄花蒙冤。
所以说……两边谁对呢?
凌霄花神被一语谪落,平白无故失去一切。
那位名士虽然没说错,但他随便一句话便毁了凌霄花神的一生,又说的上‘好’吗?
至于这位五品翰林,他不过又真的讨厌凌霄花吗?他估计今天才第一次看见凌霄花神,以前都只是读过那位名士的诗词,所以站出来指责而已。
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
大家都没错,但很多矛盾是没有对错的。
就在这时,李启突然站了出来,对着众人说道
“凌霄花攀树,可这树不也需要屹立大地之上吗?那树木难道是攀附大地?那大地又攀附何物?莫非只有万物之基才不算攀附?在座有哪一位不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修行的?诸位都是攀附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