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两行清泪滚落,叶晚棠搁下了酒杯,此时的萧长泰如遭雷击,紧紧盯着她,他奋力想要驱动指尖,却半点力道都使不上,只能颤着声音唤她:“晚晚……”
“儿郎有雄心壮志,才是真儿郎。”叶晚棠勾起一抹盈盈浅笑,“这本不是过错,错……只错在,阿泰不该身在帝王家。”
帝王家的儿郎除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旁人但凡有了雄心壮志,无可避免都是一场血腥杀伐,偏生九五之尊又是这世间对男人最具诱惑的权力之巅。
寻常人家,等闲岂会生出这等大逆不道之心?可他生在皇家,距离那个执掌天下的位置并不远,他生出这样的心思,委实怨不得他。
怪只怪她自个儿太天真,看不透他隐于平淡背后的一颗野望的心。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萧长泰无数次对她忏悔过,认错过,但只有这一次,他看似不算悲戚却萦绕着无尽颓然的模样,让叶晚棠知晓他是真心的。
真心也为时已晚。
叶晚棠的心口开始绞痛,沈羲和着人送来的酒自然无毒,毒是她自己亲手准备,亲手下到酒了。
当年她知晓顾青栀的安排之后,曾经惋惜、不解,今时今日,她总算明了顾青栀的绝然和向往的解脱,她不如顾青栀。
她若有顾青栀一样的果决,不一次一次傻傻抱有期待,却相信他,也许他和她都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额头渗出汗渍,叶晚棠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越过长案想要靠近萧长泰,也不知是毒发作得太快,还是他们隔得太远,她终究是没有碰到他就倒了下去。
“晚晚——”萧长泰涕泗横流,肝胆欲裂嘶喊,他恨透自己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她。
倒在长案上的叶晚棠心口疼得眼前发黑,她目光涣散,无力地牵起唇角,虚弱地声音低低呢喃:“天……天意……”
“晚晚……晚晚……不要……”萧长泰哭着哀求着,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她闭眼,却无能无力,甚至想要将她揽入怀中都是奢望。
“阿泰!”忽而叶晚棠竟然有了一丝中气,眼底光芒明亮,“这人世间太过诱人,我们总不能免俗去苛求,既然如此,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只有你,只有我,我们永远不分离可好……”
萧长泰这个时候无所不应,他慌乱地点着头,满脸泪痕:“好好好,就我们俩,我日后再也不想旁的,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只有你!”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诺,叶晚棠一瞬间如释重负,眼底的光芒骤然涣散,强撑着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头一歪,溘然长逝,她苍白的脸再无生气,可唇角却轻轻勾起,走得安然仿佛又带着点满足。
萧长泰呆住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可他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无声地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却人如木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沈羲和立在门外,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叶晚棠的安排,但她没有去阻拦,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决然赴死的果决,叶晚棠已然身无可恋。
她在用的死来唤醒萧长泰,也用她的死保全了叶氏,没有了她和萧长泰的牵绊,以往与萧长泰不睦之人也不会揪着叶氏不放,叶氏的人也该清醒,好好想清楚他们的未来。
萧长泰木然地坐着,痴痴看着宛如睡熟的叶晚棠,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因为他的神魂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药效丧失,他突然察觉自己有了力气,迅速爬起来,还因为没有撑住身体而跌了一跤,他手脚并用爬过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叶晚棠已经没有多少余温的身体揽入怀中,十分珍贵,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悲痛欲绝,而是失魂落魄就那么抱着她。
房间里香烟缭绕,月上西楼,日头东升,直到天际第一缕光射入屋内,萧长泰才彷如回过了神,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甚至飞起了白皮,小心翼翼将叶晚棠已经凉透的遗体放下,为她细致地整理了仪容,才抱起她踢开了房门,守在门外的士兵立刻横起了刀。
萧长泰视若无睹,只用沙哑的声音冰冰凉凉说了句:“我要见太子……妃。”
看守他的人都十分警惕,然而萧长泰目视前方,眼睛一眨不眨,抱着叶晚棠木然往前,萧长风闻讯赶来,就看到了萧长泰,他眸光微闪。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刚起身不久,尚在用朝食的沈羲和知晓,她派了珍珠去将萧长泰带到她的面前,萧长泰抱着叶晚棠出现的时候,她恰好用完午膳。
“你要见我?”沈羲和淡声相问。
“是。”萧长泰依然抱着叶晚棠,死寂的目光盯着沈羲和,“我有些东西交于你。”
到了这个时候萧长泰能够拿出来的绝对不是寻常之物,他到底是钻营了那么多年,沈羲和没有问是何物,而是问:“所求?”
萧长泰垂眼,看着怀里的叶晚棠,目光留恋而又温柔:“合葬,择一山水之地,将我与她安葬,远离纷争,无需人扫墓祭奠。”
生前她想要的他没有给,身后他想要给她。
是他的权欲和贪恋生生将她逼死,他此刻才知道,他一次次欺骗她,一次次不肯放开她,是因他根本离不开她,现在他连她都丢了,又落在萧华雍夫妻手上,根本逃不了,与其最后挣扎,不如心平气和,换作最后的利益。
正如她所言,既然身如局中,就要愿赌服输,他已经让她唾弃过一次,不愿再被她唾弃,他害怕……
害怕黄泉路上,她不愿意等他。
“好。”沈羲和本就打算要将叶晚棠厚葬。
观叶晚棠死前所为,应是愿意与萧长泰合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