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方便和我说说吗?”鱼谦转动转盘,示意王庆夫妇吃菜,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穆托娜有些犹豫“和案情有关系吗?”
“这话由我说可能有些不合适。”鱼谦略一沉吟,认真的说到“恕我直言,您女儿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我办案这么多年,这种意外都是很罕见的。刚才我也提到了,您女儿死前曾给她男友打过电话,之后一周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基本就是一个‘黑盒’状况。有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先和您说清楚。”鱼谦的态度十分严肃不由得让穆托娜紧张起来。
“什么事情?”她忐忑的问道
“实际上,马雯对你的态度可能和你想的不同。”鱼谦放下筷子说道“马雯的男友回到S市当天我们就联系上了他,后来我又和他见了一面,关于马雯平时的点点滴滴我了解了很多。实际上,一开始马雯确实对你和马远离婚有些伤心,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马远不正常的地方,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和外人说的太详细。不过据李曜战所说,马雯对你为了她的学业在那种生活下还坚持到高考结束后才离婚十分的感动,也为她不当的言语而愧疚。噢,李曜战就是马雯的男友。”
“雯雯…真的…是这么说的?”穆托娜颤抖着问道
“千真万确,实际上她一直想亲口和你道歉。”
“可是…可是…为什么?如果雯雯原谅我了,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要换电话?我给她写了很多信寄到她的学校,她都没有收到吗?她为什么没有回我?”穆托娜急切的问着
“因为,她害怕一旦向你道歉,你就会发现马远没有丝毫的改变,那时你为了她一定会回到S市。你为她忍受了数年痛苦的生活,还带着误解离开,她不想再拖累你了。你寄给她的每一封信她都仔仔细细的收藏了起来,她不想再破坏你的生活。”
“傻孩子…”穆托娜以手掩面,泪水顺着指缝蜿蜒流淌
“多个人就多双筷子罢了,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一直默默无言的王庆也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但是,具体你和马远离婚后到他出国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现在除非找到马远本人以外都无从得知了,我想如果能多了解一下马远以前的事,也需能窥到一些端倪,也算给马雯的在天之灵一些安慰。”鱼谦谨慎的组织着语言,像拆解一架精美的仪器般一点点的引导着穆托娜说出他想要的信息。他不想一下子就把手里的底牌都放到明面上,如果说的太多,难免影响到穆托娜的判断。叙述者如果在说之前就有了成见,那么获得的信息就难免有失偏颇。
“如果您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那些日子如今想来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我以为我已经把它们都埋入心底,再也不会想起了。现在想来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是我永远无法挥去的梦魇。”穆托娜放下双手,短短的半天,她把能流的眼泪都流干了。两只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王庆担忧的拉住她的手,穆托娜感到丈夫有力的把握,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温柔一笑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懦弱的我了,如果当初再坚强一点,雯雯也不会死。鱼警官,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希望能帮到您。”
鱼谦扫开餐具从怀中摸出笔记本铺在面前
“愿闻其详。”
“我和马远相识在校园里。”穆托娜一捋耳边的长发,目光迷蒙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我还年轻,总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苦难能拦的住自己,那时一时冲动不顾家中反对跟马远来的了S市,那时候只觉得有他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我考了教师编制,他心思活,不甘心给人打工,开始了创业生涯…”穆托娜柔和沙哑的嗓音款款道来,在空气中缓缓荡漾开,将那段记忆从时间的长河里掬出来。渐渐的穆托娜和马远那段艰苦,不屈,终靠勤劳迎来转机的经历便展现出来。这段生活就像改革开放那个时代万万千千在机遇中奋斗的家庭一个缩影。
“一切,在雯雯14岁那年,变了……”穆托娜略一停顿,语气变的颤抖起来“那天晚上,马远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说他发现了世界的真实。”
“世界的真实?”鱼谦倒是听李曜战提过,马雯对他也是这么说的。
“对,后来我问了工人们才知道,那天白天,厂里来了几个客户。我不知道他们和马远说了什么。从那之后,马远就和着了魔一样,厂里的工作也不上心了。整日神神叨叨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东西是指?”
“说不上来,有雕塑,有动物标本,也有些工艺品,总之都是些看起来不像是能在市面上买到的。”穆托娜似乎不太想回忆那些东西。
“嗯…请继续。”
“后来,怪事越来越多,那伙奇怪的客户在马远的工厂订购了很大的一匹货。但是马远把工人都遣散了,自己亲自印刷,印完之后也不让我看到内容,亲自把货送走了。”
“那几个客户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鱼谦敲着笔记本问道
“只记得其中一个很高很瘦,夏天那么热仍然穿的很黑很厚,带着帽子…”穆托娜努力回忆着
鱼谦笔锋一顿,在纸上按出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厂里的工人很多吗?有多少人见过那几个客户?还能联系上他们吗?”
“马远的印刷厂不大的,只有两个工人帮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联系不上他们了。”
“这个我之后会调查的,您请继续。”鱼谦情知自己失态了,不该现在问这些问题,打乱了穆托娜的思绪,忙收了声。
“后来,家里怪事就越来越多了,现在想来,简直就像是恐怖电影一样,开始还只是一些看起来不太正常的小事…”随着穆托娜的回忆,一段诡异的情节铺陈开来,听起来颇有国内三流恐怖片的感觉,初听只觉得像是五六岁的顽童的恶作剧,一些器物的位移损毁,突然出现的动物尸体。
但是越到后来,叙述越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甚至穆托娜对空间和时间的认知都产生了偏差,尽管她本人尚未察觉,但是鱼谦敏锐的发现她的回忆中对一件事的描述甚至出现了先说晚上后说中午的错乱。鱼谦并不出言点破,只是仔仔细细的将每一处细节都完完整整的记录了下来。
“最后,我怀疑,他要杀了我…”穆托娜的回忆终于来到了尾声,此时她的面色也彻底苍白了起来,握着王庆的手越抓越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天晚上,他说他要卖掉房子和印刷厂,我不同意,起了一点小争执…不,准确的说没起争执,他没怎么和我吵,他平时就那么疯疯癫癫的,只是看我的眼神,让我很害怕…”穆托娜颤栗着,仿佛现在马远就坐在她对面,用阴冷的视线死死的盯着她。
“那天晚上,他说他要去厂里睡,他那几年晚上经常跑到厂里过夜,我也管不了他。那时候我只盼望着马雯能安安稳稳不受干扰的完成高考。马雯和她爹年轻时候一样,骨子里是个特别倔强要强的人。我知道家里变成这样她很痛苦,只是不表现出来。我不希望她因为家里的事太分心,我想无论如何日子总会慢慢变好的。可那天晚上…”
穆托娜的声音渐渐走调,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语气再也不复之前的平稳,若细细倾听能听到上下颌相击发出的细微轻响。
“我那天早早的就上床睡了,但是因为有心事一直没睡沉,后来就感觉好像有人来到了床边,我打开灯,马远就阴沉着脸站在我的床边,一言不发!我当时吓坏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问他话他也不回答,之后他说他来看看我,就又出去了,当时我都快吓傻了,他刚走我就忙把所有门都锁上了。”一口气说完,穆托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喘匀了气息,继续说道
“后半夜,我又听到走廊传来敲门声,一声一声的,因为我从里面反锁了,他有钥匙也打不开。我当时根本不敢下床去开门,只希望他能自己离开,外面敲门声足足响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想去窗边看看他走没走,结果…”
说到这里,穆托娜猛然睁圆了双眼,仿佛看见了什么及其恐怖的东西一样,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刚一拉开窗帘,就看到马远的脸印在窗上,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冷冷的瞪着我!我当时吓得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如果不是我晚上有锁窗的习惯……”
叙述声戛然而止,穆托娜抖做一团缩在王庆的怀里,再也说不下去了。王庆也头一次听妻子如此详细的说起往事,此时心中又气又怒又心痛,只恨自己不能找到马远狠狠的揍他一顿。紧紧的把穆托娜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鱼警官,够了吧,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王庆哑着嗓子对鱼谦说道
“抱歉,逼您想起这么多不愿回忆的过去。我最后再多嘴问一句,之后您是怎么劝说马远同意离婚的?”鱼谦扫视着自己记下的记录,用带着歉意的语气问着。
“第二天我和马远摊了牌,同意他卖厂子和房子,我要离婚,这些都析产给他。但是前提是要等到雯雯高考结束后。马远同意了,之后过了两个月雯雯高考结束后我们就离婚了。之后马远怎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两个月还有什么怪事吗?”
“怪事经常发生我早习惯了…不过马远再没像那晚那样半夜吓我了……”
鱼谦合上了笔记本,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他等了十年,足足十年!尽管从未放弃,但是他自己也很清楚今生恐怕希望渺茫了。此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抓到了一根纤细的线索。恰如溺水者不会放过一根稻草,就这一点点不甚明晰的线索就足以让他热泪盈眶了。
“介意我吸一根烟吗?”鱼谦突然向王庆夫妇问到,两人茫然的看着突然变的悲怆的鱼谦,连说不介意。
“你们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把你们拉到这里和你们聊案情,而不是去警局。”鱼谦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慢慢说道“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也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我女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