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鱼谦的精神状态很差。
盯梢这种事,算了算有几年没亲自做过了。鱼谦一直认为自己正当壮年,还停留在自己军旅生涯中,枕地盖天,在内蒙古荒野上进行野外集训的时候。
熬了两晚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些老了。
或许老的不是(shēn)体,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尽管挣扎着重新振奋了起来,但是他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去想的,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折了锐气。他的信心就像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那些遍布的裂痕已经抹不去了,一点点渗出他的焦虑与不安。
相反柏天清倒是兴致十足,第二天孟浮笙依然是十一点准时下线,不过聊天内容已然跨越了一大步。双方见面的约定彻底泡汤了,孟浮笙道出了自己的难言之隐,孟伟确实给她下了不许出门的(jìn)足令。
这边对于鱼谦和柏天清来说,确实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总不可能上门噔噔噔的敲开孟伟家的房门,然后强制把孟浮笙带走。不过好消息也是有的,孟伟要求孟浮笙篡改口供的行为无疑揭示了孟伟与李曜战案绝非毫无关系。
一夜的盯梢又以一无所获告终,没有人员倒班接替,年纪尚浅的柏天清尚能支撑,鱼谦是真的有些顶不住了。
“鱼叔,咱们这么盯着有什么用啊?白天我们又不可能跟进孟伟的公司,晚上人家在睡觉,咱们在外面冻着。”柏天清打着哈欠,用手一个劲揉着脖子,睡惯了席梦思的柏天清终于在第二天夜里成功落枕了。
“你以为我就是在随便盯着看的?”鱼谦嗤笑一声“白天和小姑娘在微信上卿卿我我,晚上盯梢吃完睡睡完吃,你说你能有什么用。”
柏天清尴尬的别过头,佯装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也不是天天盯,我估计最多再有五天,少的话两天就不用继续盯了。”鱼谦缓缓说道
“为什么?”柏天清奇怪的问道
“我问你,孟浮笙为啥要透露给你她被(jìn)足了,并且说是孟伟叫她撒谎的?”
“e为了逃出孟宅?”柏天清试探(xìng)的问道
“还算你聪明。”鱼谦点了点头“我这两天观察了一下孟宅周围的几栋别墅,记下了夜值人员的换班规律,我想若非是三天一变时段,就是七天一变。总之我们要找出一个稳妥的路线。”
“鱼叔你不是打算…”柏天清听到这里变了脸色
“不然呢?你指望孟浮笙自己逃出来吗?她能逃出来还找你?”
“可这个…这个…不正常吧?”柏天清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么做我们是不是有点像人贩子了?”
“你觉得,正常(qíng)况下,会有女儿偷偷联系警察,编造谎言来逃脱亲生父亲的宅邸吗?”鱼谦冷笑一声“孟宅以我这两天的观察,处处都不正常!孟氏集团还缺律师不成?那天孟伟就不应该亲自出现在警局,他绝对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罢了。”
“比如说?”
“比如说,甚至不方便自己亲生女儿看到知道,而当她看到知道之后,都不能放她走出家门一步的东西。”鱼谦笃定的说道
“那会是什么东西?”柏天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是什么“偷税漏税的账单?走私贩毒的铁证?轰动市的绯闻?总不会有女儿会把这些东西爆出来坑自己父亲吧?”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了还巴巴的整晚盯梢?”鱼谦没好气的说道“总之我现在就是什么不正常查什么,我就不信揪不出线索来。”
柏天清思索了一会儿,试探(xìng)的说道
“要不要把这个线索告诉省厅下来的专案组?”
鱼谦蹙起眉头摇了摇头
“不说?我也觉得不该和他们说,我信不过他们…”柏天清见鱼谦摇头把准了舵向连忙附和
“我不是这个意思。”鱼谦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该不该告诉他们,我是相信专案组能力的,但是我信不过我自己,等真找到什么线索再说吧。”
柏天清识趣的闭上了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明显感觉到自那天之后鱼谦有些地方变了,但是他说不上来,至少他明白少提专案组不会有错。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柏天清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鱼叔,咱这是去什么地方?”
鱼谦轻轻一笑,说道“连着熬了两夜了,我带你去吃点提精神的东西。”
…
鱼谦开着车渐渐驶出了繁华的市区,来到城郊结合部的一片区域。这里的楼房平均高度显著的减少了下来,建筑风格也不再是市中心那样充满着新锐的现代化气息,能够看到各个省市的建筑风格在这些略显年代感的楼房上留下的痕迹。
“这里倒是离二队的分局蛮近的。”柏天清左看右看大致的确定了方位。
“这里以前是来自国各地外来工人的聚居区,所以这里有许多和老S市人生活饮食习惯不同风格的地方。”鱼谦说着把车停在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馆子旁找了个地方停好,示意柏天清下车“这家店的老板的父母是正宗的重庆人,他家的火锅和咱们S市的老汤火锅可大不一样。”
柏天清下车看着眼前这间稍显老旧的火锅店,也许因为还是早上,店里只有几名闲汉在就餐,面前摆着两盘小菜,放着两瓶劣质白酒在慵懒的聊着闲话。店门口扫的干干净净,一名看似老板的中年大腹男子,剃着极短的毛寸露出油亮的头皮,披着一件扎眼的黄色外(tào)坐在门口。一边眯着眼睛瞧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一边扭头高声的和那桌闲汉搭两句话。
“呦,老鱼来啦。”老板看见鱼谦,忙(rè)(qíng)的招呼道
“嗯,来吃点。”鱼谦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笑着回道
“又通宵啦。”老板双手撑着膝盖费力的(tǐng)着肚子站了起来“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两人份的就行。”鱼谦点点头往里走去,在一楼贴着消防通道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老板悠哉游哉的迈着八字步奔后厨去了,柜台里的老板娘和女服务员似是和鱼谦也很熟,还稳稳的坐在那里聊天,并未上前询问点什么酒水。只远远的和鱼谦招呼了两声,言语中丝毫没有吴侬软语的甜濡,反带着些巴蜀之地的脆利。
柏天清嗅了嗅泛着辣香的空气,这是在装满辣椒和宽油的铁锅中反复翻炒烹饪出来的空气,只是闻一闻就让人鼻头发紧,舌下不自然的泛起津液,胃也跟着收缩起来。他不喜欢吃辣,脸色微微的扭曲起来。
似是看出了柏天清的窘迫,鱼谦说道“不用担心,我点的是鸳鸯锅。”
听到这话柏天清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这正宗的川菜啊,并不辣,它的特点在于香。”鱼谦点起一根烟,边等菜边和柏天清说道“川菜的特点就是通过爆炒等手法提炼出辣椒里到香气,和食材充分混合起来,搭配花椒等提升麻度。所以正宗的川菜是吃不出辣的,只吃的出香。这店里的菜都是老板师承他父亲的手艺,在S市等闲找不出这么地道的味道了。”
“鱼叔,您常来吃吗?”柏天清好奇道
“以前常来,近几年来的少了。”鱼谦伸手摸了摸被红油浸的泛着暗金光彩的桌面语带感慨的说道
“我是从野战军退下来的,那几年尽往戈壁滩跑了,口味被养的糙了。刚复原回S市的时候啊,吃不惯清淡的菜。晚上办案早上下班收工的时候,就到处找馆子。现在二队的大队长,老迟那时候还和我是一队的。还有几个人,还有你刘叔,我们那时候就找到了这家店。”
“原来这店还没这么大,是家小店。后来老板把旁边那家门头盘下来了,重新装修了。老板娘管账,他姑娘儿子就在店里帮忙。这两年老板的儿子出国留学了,店里便只剩下他女儿了。”
说道这里鱼谦稍稍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语气中带着一份浓到化不开的惆怅。
曾经这家店的老板也是个敦实英俊的小伙,掌勺的是他嗓门洪亮的父亲—黄老头。鱼谦和刘正明几人那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满腔的(rè)血只愁无处泼洒。几人常常带着家属在这店里聚一聚,嚼着又烫又辣的肚片,喝着六十度的烧酒。
他的左手边坐着出生入死的兄弟,右手边则是抱着瑶瑶的妻子匀染,一边哄着牙牙学语女儿,一边皱着眉头劝自己少喝一点。酒足饭饱之后,女人们抱着孩子分享着家长里短和育儿圣经,抱怨着自己男人的粗心。而男人们则就着几碟小菜,继续呷着白酒,红着脖子和脸大声摆着龙门阵。
每每这时,忙完手头活计的小黄便坐过来,一起喝两盅,聊到兴起总是大力拍着鱼谦的肩膀,要他将来一定要把瑶瑶嫁给自己的儿子。但他是个怕老婆的人,往往没喝上几口便被妻子扯着耳朵从桌上拽走了。
转眼间便是十几年过去了,那时那个抱着作业本喊着他鱼叔叔的小男孩已经是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了。老板每当提起儿子的时候,嘴上骂着这小兔崽子一年到头除了要钱想不起来给家里来几个电话,脸上却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而他的瑶瑶,却永远的停止在了十年前那个早上了。
“鱼叔?鱼叔?”柏天清小声喊着
“啊?”鱼谦从回忆中猛然惊醒,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事?”
“怎么。熬了一夜?大早上就要睡着啦。”黄老板端着咕噜噜响着的火锅笑着问道。
“哦哦,没事没事。”鱼谦直起(shēn)让出空间,让黄老板将火锅稳稳的坐在了桌子上。
“老鱼,你可有阵子没来了啊。”老板探头调了调火头说道
“嗯,最近有些忙。”
“这是?”
“我队上的新人。”
“小伙子长得不赖啊。”老板爽朗的笑了几声,鱼谦似乎也被老板的(qíng)绪带动了,紧绷的面皮逐渐舒缓了下来。
赤铜小锅里一道弯曲的(yīn)阳线画出一白一红两种汤底,又麻又辣又咸的红汤上翻滚着油亮鲜红的辣椒和黑黑的花椒粒,像一层厚厚的华丽毛毯盖着密密麻麻的一层。飘散的水汽把浓烈刺激的香气灌进食客的鼻孔,让人不由得食(yù)大开。
“我去给你们拿菜。”老板把两只油碟摆在鱼谦和柏天清面前,一甩毛巾搭到肩上,转(shēn)准备往后厨走去。
这时一名男子推门而入,直奔鱼谦这桌走来。扯出一张板凳一(pì)股坐下,伸手敲了敲桌面,在柏天清惊讶的目光中,对着正要往后走的黄老板说道
“黄哥别急,上三人份的,别忘了给我那份干料多加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