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李燕和姚艺宣都已敬过酒,最后该周煜显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宁兰,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迷惑,随后简单的道了声“保重。”
“嗯。”宁兰握紧酒杯,嘴唇微微颤动,她端起酒杯,用广袖遮住脸,杯中的酒渐渐见底,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曲终人散,宁兰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南方驶去。
李燕不禁感叹道“宁兰虽不是君子,却胜似君子!”
秋雨绵绵,皇城笼罩在细雨中。雨水顺着屋顶垂脊被冲至檐角,檐下施以五踩斗栱,绘龙凤和玺彩画,画作花纹繁复,色泽艳丽。
空气中潮湿的气息,让周煜显腿部有细细的针扎感,不过勉强在他可忍受的范围内。
隆盛帝手里持着从漠北递上来的密折,他细细看过之后用双手合上,接着眼皮一抬“坐罢,你的伤可好些了?”
周煜显垂下眼帘,睫毛在下眼睑处留下一排阴影,他声音淡淡“好的差不多了。”
“听说你与那江南首富宁文德交情匪浅?”隆盛帝状似不经意的问。
周煜显嘴边露出一抹嘲笑,“父皇此言差矣,她已经不是首富了,不是吗?”
宁兰被无罪释放后,主动将大半资产上捐给朝廷,表明为了充盈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隆盛帝念她忧国忧民、心系天下百姓,欲赐官于她,却被宁兰一口谢绝。
想起前几日大殿上宁文德那张俊俏的脸,与周煜显的面容微微有些重合,隆盛帝一阵恍惚“为君者,绝情弃性,方能运筹帷幄。”
周煜显不置可否,神情淡淡的,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膝盖,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良久,隆盛帝的声音再度响起“兵器厂一事,你有何看法?”
“儿臣不知。”周煜显本想继续沉默不语,看到皇帝手中的密折后,才开口问道“去漠北调查的密探怎么说的?”
“那联络用的玉牌是从五王府里传出来的。”隆盛帝将密折放在烛火下,纸张被火焰吞没,渐渐燃成灰烬。
“嗯。”周煜显依旧不置一词。
数日后,五王周煜堂被革封号、削宗籍,处以终生囚禁。
宗人府内,周煜堂刚被施以鞭刑,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白色衣衫上还有点点血迹。
见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周煜堂眼眸微抬,见到来人后轻笑一声,“呵,是你将兵器放入大哥的烟花厂里的?”
周煜恒立在他面前,身高比他足足高了大半头,他不答话并用嘲讽的语气说“如今身败名裂的滋味如何?”
既然不否认,是他无疑了!周煜堂啐了一口鲜血。周煜恒费尽心机将自己私造的兵器偷运到太子的烟花厂里,待东窗事发,无论是太子倒霉还是自己倒霉,周煜恒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那又如何,即便到这个地步,本王也比你这卑贱宫女生下的贱种强上百倍!”周煜堂睁大双眼,鄙夷地骂道。
这几位皇子里,出身最低的就是六皇子周煜恒。他的生母原是舒贵妃的婢女红涟,舒贵妃便是五皇子周煜堂的生母。
周煜堂说的对,如果是周煜恒私造兵器、暗通敌国,恐怕直接会被杖毙。
周煜恒袖中的手紧紧握起,面上却无一丝怒色,“你表面是太子党,却与祁国暗通款曲,妄想登上皇位。你觉得等太子继位后还有你活命的机会?”
“想让我和周煜炘两败俱伤,你坐享其成?呸!想的美!”他偏不,即便知道周煜炘继位后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想攀咬周煜炘让周煜恒好过!他就是和他母亲一样的讨厌周煜恒。
当年最得盛宠的莫过于二皇子的生母凌贵妃。舒贵妃为了固宠,将婢女红涟推到了隆盛帝的床上。谁知红涟的肚子争气得很,竟然一招就中怀了龙子。
舒贵妃打得一手好算盘,待红涟将周煜恒生出来后,她把尚在襁褓中的周煜恒放在自己身边养,企图让周煜恒长大后帮衬自己的儿子。
可别人的儿子哪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子,舒贵妃又不是那心善之人,她对待周煜堂都严厉的很,更何况是婢女之子。
周煜恒闭上眼睛,见周煜堂那张仇恨的嘴脸,冷冷说道“废棋一枚!”
随即走出宗人府大牢。
当年红涟生下龙子后被封为才人,可她也只是空有名号。孩子被昔日的主子夺走,她见周煜恒在舒贵妃那里备受苛责,敢怒不敢言。久而久之气郁失畅,得了郁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弥留之际,红涟用毕生积蓄贿赂舒贵妃的近身宫女,将周煜恒带出来见她一面。彼时周煜恒虽才岁的年纪,不过童年不幸的孩子心智都成熟的早。
“六殿下,以后用钱的日子还多着呢,这些银两留给你傍身。”红涟将她仅有的钱财塞到周煜恒的手中,她甚至都没敢叫他的名字。
看着红涟哭成了泪人,周煜恒冷漠着一张小脸。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见面却也是最后一面。若是给他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板着脸。
“那贱婢跟你讲什么了?”回去后舒贵妃沉声责问周煜恒。
周煜恒跪在地上,依旧冷着张脸不作答。
舒贵妃见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随后就是为期几日的罚跪、挨板子,连带他去见红涟的宫女都被杖毙。
等周煜恒被放出来时,就听到红涟已经去逝的消息。
孩童时期说情感丰富也丰富,说冷漠也相当冷漠,彼时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无。直到成年后,他的铁石心肠里才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地牢里漆黑潮湿,两边的墙壁上仿佛能渗出水来,因是空气不流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走出地牢,外面天气依旧阴暗,秋雨落在周煜恒的发丝上,带着阵阵凉意。
汪达将伞撑开,隔绝了外面的细雨。雨水顺着油纸伞落在地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走罢。”周煜恒深情依旧冷淡。
亏他废了这么大得劲,也不过是替太子清扫了一个登上皇位障碍而已。若是周煜炘犯下通敌的罪名就好办多了,只不过他本就大权在握,根本用不着兵行险路,也只有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才会铤而走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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