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往常一样踏进了门,两只脚在门口地毯上轻踩几步,然后停了下来——他的位置上已经坐着一个人。
“下午好,秘书长先生。”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这是典型的青年人声线,他的音域偏高,偶尔低声说话的时候会带上略微压抑的鼻音。
“阿维纳什?”罗贝尔低声喊出这个名字。
软椅吱扭一下转了过来,椅子上的年轻人向罗贝尔挥了挥手。
从血统上,阿维纳什属于十一区。他有着十一区人常见的棕色的皮肤和稍显卷曲的黑发。他眼窝深邃,目光明亮,那双葡萄石一样的浅绿色眼眸,就像他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温润、清澈。
对此刻见到阿维纳什本人,罗贝尔并不奇怪,是他昨晚亲自给这个年轻人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天六点以前再不露面,那么此前他与第三区联合政府私下签订的入职协议就直接作废。
“明天下午,这里会有一场发布会。”罗贝尔开门见山,“我们需要你出席并发言——作为谭伊市第一支水银针特遣队的代表,是时候公布我们的计划了。”
“恕难从命,”阿维纳什声音平静,“之前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您什么时候把那个新人带来,我什么时候接手特遣队……我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与阿维纳什交谈,但对方直白到不近人情的态度,依旧激起了罗贝尔的暗恼,他眯起细长的眼睛,“如果我非要你出席不可呢?”
“那我需要第三区议事会的全体亲笔信,”阿维纳什抬起头,“虽然特遣队明面上归属于谭伊……但您还是按章程来办事比较好。”
罗贝尔沿着办公室的边沿在这间宽阔的屋子里慢慢踱步,他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椅子上的阿维纳什。
“千叶真崎今天来过。”罗贝尔忽然说,“她还提起了你。”
“我知道,我看到她的车了……她都提起了我什么?”
“她问第三区给你开的条件,”罗贝尔顿了顿,目光显得有些怀疑,“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阿维纳什?”
阿维纳什轻轻摇头,笑了笑,“说真的,秘书长先生,您要么是低估了ahgas的情报系统,要么是低估了千叶在ahgas内部的影响力……”他抬眸望向罗贝尔,“她知道这些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难道,不是我们之中的某人透露给她的吗?”
阿维纳什的脑袋朝肩侧稍稍倾斜,“你怀疑我?”
罗贝尔板着脸,没有回答。阿维纳什此刻有些轻浮的微笑已然激怒了他,但他克制着,只是嘲讽地昂起了下颌。
“我只想知道,你屡次推阻特遣队的任务,究竟是不是和千叶有关?”
“是的。”阿维纳什答道。
“是你主动的,还是她协迫你的?”
“很难回答,秘书长先生,”阿维纳什说道,他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半睁半闭。沉默间,他拿起罗贝尔桌上的一支羽毛笔,面无表情地捋着上头松散柔和的羽毛,“您相信命运吗?”
“什么意思?”
“如果您是为了那个修道院来的小姑娘,大可不用如此大动肝火——只要你们真的将她带出了基地,我立刻开始接手特遣队事宜。”
罗贝尔恼火极了,他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一字一顿地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们能把人带出来——你这种态度,我们到底要怎么合作?”
“一切合作都要建立在分工的基础上,您完成了您的部分,我就会完成我的。”阿维纳什说着,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我今天就是来提醒您,注意边界。”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随后阿维纳什躬身致意,朝着大门走去。
“等等!”罗贝尔向着阿维纳什的背影大喊,“你刚才说的命运……是什么意思?”
“一个经验之谈罢了。”阿维纳什笑着说,“千叶真崎的命运,就是把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拖向不幸,不管是她的朋友,她的爱人,还是她的仇敌。”
“这是我送给您的忠告,不要和这样的人为友,但更不要和她为敌。”阿维纳什没有停下,他拉开门,回过头,“您保重。”
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罗贝尔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中,忽然感到一阵颤栗。
……
……
出院的最后一天清晨,赫斯塔像往常一样静静坐在床上等候护士来查房。
她的伤已经完全康复,以一种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速度。
从几天前开始,她的床头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大部分花束中都夹带着写着祝福的小卡片,落款的名字赫斯塔一个都不认得。
这些花束接连不断,每天傍晚护士会忙帮清掉一批,第二天又有新的花送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赫斯塔放下书,望着门口。
“简?”医生与护士一起推门进来,“今天感觉还好吗?”
赫斯塔点了点头。
护士微笑着将一叠大小不一的卡片放在赫斯塔的床头,从卡片的材质与花纹来看,它们应该也是夹在花朵中的祝福卡。
“今天寄来的花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收不过来。”护士笑着将卡片整理对齐,“恭喜你,明天就要离开基地了。”
“您是说出院?”
医生与护士面面相觑,“……千叶小姐没有和你说吗?基地已经同意了市政厅的要求,会让你回到市民中间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前几天发布会都开过了,就等你这边康复出院。”
赫斯塔轻轻“哦”了一声,千叶确实没有和她讲过。
不过既然千叶小姐没有讲,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不重要。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接受了医生的问询和检查,而后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待着。
时钟的指针慢慢从七指向九,病房外终于再一次传来叩门声。
赫斯塔抬起头,“请进。”
年轻的护士探进半个身子,“赫斯塔,你有个朋友来找你,他说是你要他这个时候来……有这回事吗?”
“有的。”赫斯塔点头。
护士嘴角微沉,“现在可不是医院的探访时间哦,下不为例,好吗?”
赫斯塔微笑,“谢谢您。”
护士也笑了,“他在护士台。”
护士离开后,赫斯塔换了身衣服——那是千叶留给她的一件麂皮夹克,衣服的后摆宽松垂落,挡住了赫斯塔别在后腰的两支手枪。
她向护士台走去,道路尽头,肖恩已经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