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迦尔文再次出外勤,当他次日中午回来的时候,肖恩仍像昨天他临走前一样,把头用被子蒙着,一动不动地躺在房间里。
迦尔文看了眼房间里的垃圾桶。昨天他出门前新拆了一卷垃圾袋,当时他顺手把外包装的塑料薄膜丢在里面,一天过去,垃圾桶里除了那团薄膜什么也没有。
“没吃东西吗?”迦尔文问。
肖恩没回答。
他又看了眼肖恩放在桌上的杯子,“也没喝水?”
床上的肖恩两手抱着头,背过身去。
迦尔文无声地叹了口气,出了房间。
肖恩听见外面传来很多声音,先是冰箱开关门的声音,刀切砧板的声音,热油滋滋作响,迦尔文走来走去。
在迦尔文来把他抓走之前,肖恩自己赤脚下地,表情寡淡地坐到了桌子前面——他们的房间也和赫斯塔的一样,有一张巨大的白桌子放在客厅里。
迦尔文把盘子端上来,里面是一堆混在一起的生菜叶和刚刚煎好的鸡胸肉,旁边的一块白色小盘子里放着几块面包。
肖恩一言不发,让吃就吃。
“我有个东西送给你。”迦尔文突然说。
说着,他从桌子旁边拿起一个大纸盒,示意给肖恩看。盒子上映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这个纸盒已经拆过了,里头的金属盒子此刻就放在桌面上。
肖恩仍低头咀嚼着,并没有接话。
“本来任务结束以后,我是不能进市区的,但配合我的警官帮了我这个忙。”迦尔文看着进食的肖恩,“不吃面包吗?”
肖恩摇了摇头。
迦尔文伸手将两片面包取过,放进了这个银色的金属盒子,他起身拽起银盒子的小尾巴,给它通上电,并按下开关。
肖恩并不关心这东西的用处,直到他闻到一股烤面包的焦香。
“叮——”一声响,两片烤完的面包跳了出来。
“这是专门用来烤面包的,”迦尔文说道,“我看你平常用微波炉几乎都是在烤面包,就给你买了个这。昨晚我已经给韦尔先生写过邮件了,希望他能在食堂里也加上一个,他说可以。
“这个东西,没有把手,你不用担心它会困住你。”
迦尔文捏着滚烫的面包边把它丢回盘子,然后推到了肖恩面前。
肖恩没有伸手拿,他仍在咀嚼,但呼吸已经有些混乱——他之前往嘴里塞了太多的东西,一时半会儿有点咽不下。
“这东西……叫什么?”肖恩声音含混地问。
“就叫‘烤面包机’……好像。”
肖恩放下刀叉,他从盘子里取出另两片面包,放进了烤面包机的铁凹槽,然后又像迦尔文示范的那样,按下了旁边的开关,动作有些笨拙,但成功了。
面包再次开始被烘烤。
肖恩感觉两腮有些发涩,僵硬,他伏面趴在了桌上,肩膀耸动起来。
“……谢谢你,卡尔。”
……
又一个午后,403的房间,赫斯塔一个人在卧室里待了一整天。
今天莉兹有事出去了,图兰还在地下基地里参加复健训练,黎各和赫斯塔一样是个平时宅在屋子里没人喊就不出门的家伙。不过每次去客厅的时候,赫斯塔都能听见从黎各屋子里传来的喧嚣乐声。
她看起来也挺自得其乐的。
赫斯塔趴在床上,看了一整天的《第三区社交礼仪与安全规范》。
这是一本以场景划分的系列丛书,当初选课的时候她和莉兹都直接把它跳过了,直到上个月,拉维特太太特意申购了一套,送给她。
在《日常社交》分册,赫斯塔发现,第三区的日常礼仪复杂到远超她的预想。譬如当切换敬语的时候,不仅需要将“你”换成“您”,句子里的动词也要跟着进行变位。
这段时间,她试图找莉兹和黎各进行对话练习,然而每一次练了没两句,这两人都会忍不住笑场——两人都表示,除了一小撮自称贵族的骗子和某些从坟墓里刨出来的死人,整个第三区已经没谁会这样说话了。
但赫斯塔对这套用语依旧产生了莉兹与黎各难以理解的热情。
她一手举着书,起身站立。
“(敬语)下午好,黎贝卡女士。”
“(敬语)您好,管理员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敬语)我们发现您的信件在前台放了好几天,请务必记得经常查看前台信箱。”
“(敬语)谢谢。”
赫斯塔做了个接物的动作,她如舞台上演员谢幕般地向身后扬起手。
“(敬语)您要进屋来喝杯茶吗?”
如此练习了几次,赫斯塔渐渐能完全脱稿,她翻了一页,又把书叩在了桌上,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段无实物表演。
课本上有十几段短对话,全都发生在玄关,除了拿取物品的场景,还有电费水费的催缴、上门的驱虫服务与电器维修等等。
它们总是以“您好”开头,以“您请进”或“请进屋喝杯茶/咖啡/坐坐”结束。
有些细节赫斯塔从来没有和莉兹她们说过,比如这本书里提到的、很多变形以后的敬语词汇,她其实并不感到陌生,因为以前伯衡与两位修女沟通时就会这样说话。
两位修女曾专门抽出时间教了伯衡半年文法——每当修道院里有将满14岁的孩子,修女们都会这么做。如果一切顺利,伯衡原本应该在今年下半年成为第三区某间教会的执事,协助司铎与神父协理当地的教会事务,虽然伯衡志不在于此。
如果她能在修道院一直待到十四岁,想必格尔丁小姐和艾尔玛院长也会教她这些。
她会像几个已经离开了修道院的姐姐们一样,许下誓愿,开始修女们的修习。
那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正当赫斯塔陷入怅惘,外面传来了叩门声。
赫斯塔没有理会,但过了好一会儿,那敲门声还在响——黎各没有去开门。
于是赫斯塔披上外套,动身去客厅,在她靠近大门的时候,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传来。
“哪位?”赫斯塔颦眉问道。
“(敬语)我是迦尔文·格兰古瓦。”门外的声音回答,“(敬语)我来找简·赫斯塔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