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向十二点,一阵风突然将数不清的雨点吹打在窗户上,惊得索菲猛然抬头。
维尔福书桌上的台灯在深灰色的玻璃窗上投下一圈淡黄色的光晕,与外面的骤雨疾风相比,此刻静谧的卧室得像一处置身风浪的孤岛。
索菲低头看着戒指,突然无端感到些许寒意,一些恐怖的想象浮上心头,让她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向通往里间的窄门。
“姑父?”
索菲轻声唤了一句,里面没有人应答。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索菲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门把手——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姑——”
一阵脚步声传来,维尔福憔悴的脸出现在窄门后面,“怎么了,索菲?”
“哦,没事,”索菲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一直没听见里面的声音,就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维尔福叹了口气,“给我一段完整的祷告时间,好吗?”
“抱歉,”索菲愧疚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我不会再打搅了。”
门再次合了起来,索菲攥着衣袖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在几个深呼吸过后,她也握紧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向远天的救世主祷告。
在第一次安抚了忍不住来敲门的索菲之后,维尔福迅速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将靠墙的衣柜往外拉了几公分,这个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白天包扎的伤口似乎绷开了,他不得不更换姿势,用另一侧的肩膀继续将衣柜顶开。
在墙与衣柜之间的距离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时候,他看见了那道暗门——通向罗昂宫的暗门。
幽深阴冷的石阶向下延展,维尔福扶着墙面缓慢前行,这条路他只在童年时代跟着父亲走过一次,若非这次飞来横祸,他几乎都要忘记了在自家别墅与罗昂宫之间还有若干条暗道。
维尔福不敢带任何照明工具,生怕过程里出什么意外引起了那些水银针的注意,然而脚步的轻微回响仍然在他心底激起了恐惧,他强迫自己数着步子,很快,他感到自己走完了所有的下坡,石道开始变得平坦,最后出现了一个螺旋上升的窄小石阶。
石阶的直径只有一米,通向罗昂宫正中心的一处密室。如果从建筑的正上方俯瞰密室所在的楼层,会发现它恰好夹在音乐厅与观景台中间。更衣室和盥洗室巧妙地掩盖了它的存在,在重重隔音材料后面,一个十八平米的谈话间完美隐身。
潮湿的风不断从维尔福的头顶吹来,当他战战兢兢地来到石阶唯一的出口,他发现这里的门正虚掩着,门上的挂锁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维尔福深深地呼吸,而后推开了门,只是密室里的黑暗与石道里的也并无什么不同——他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维尔福摸着墙壁,小心地沿墙走,很快在一处桌台摸到了火柴和蜡烛。
在烛火燃起的一刻,他看见了桌边的黑斗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维尔福的手仍然一个哆嗦,燃烧的蜡烛从他手中坠落,在落地前被一只黑色的手接住。
黑衣人什么都没有说,她横置蜡烛,等融化的蜡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然后将蜡烛底按在上面。
“刺杀者。”维尔福终于发出了声音。
那张漆黑的面具转向他。
维尔福再次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这几乎让他一时间有些站不稳,他迅速抓牢了桌子的边沿,勉强没有跌倒。
“我终于见到你了。”维尔福低声道,“终于见到了。”
蜡烛后面,刺杀者的头稍稍偏向一侧,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给我留那张字条的人是你除了你,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约我在这里见面我昨天就想过来但”维尔福语无伦次地喃喃,“还好——”
“说重点。”合成的电子音从面具底下传来,“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
维尔福的呼吸凝住了,在片刻的恍惚间,他的眼睛慢慢睁大,数不清的情绪混杂着从他脸上闪过,他不断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蜡烛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维尔福的呼吸也越来越重,他坐在离刺杀者不远的地方,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维尔福低着头,整张脸隐在阴影之中,“我不求你的原谅,我从来就没有奢求过这一点,但是但是”
维尔福的喉咙微微颤动,他捏着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刺杀者。
“阿尔薇拉是无辜的,她还有索菲,绝不应该受到牵连!”
面对着刺杀者漆黑的脸,维尔福的声音渐渐变得坚决。
“我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果您真的像水银针们所说的那样,一直盯梢着我的生活,就会知道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只要能平息您心中的怨恨,不论您打算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您的计划之内,我希望不是——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刺杀者身体微微后仰,她的食指和中指轻点下颌,“说下去。”
“外头唐格拉尔他们犯下的恶行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而你,你把所有的尸体堆放在罗昂宫,又刻意将我放在死亡名单的最后一列现在人人都以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共谋——你知道这样的指认有多么严重吗!
“我我从不觉得自己在道德上有多完美,但我,我可以对着天主起誓,我从未犯下过任何损害他人性命的罪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普通人的软弱,你大可以对我随意降罚,但绝不该罗织那些无中生有的罪名它们会给我的家人带去无尽的痛苦,你明白吗?”
说到激动处,维尔福流下了热泪,“她们是无辜的,她们根本——”
“有一种说法,公爵,”刺杀者懒洋洋地打断了维尔福的辩解,“你和唐格拉尔他们本质上是两种人——这段时间我听到有不下三个人这么讲。”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但实际上,维尔福,你和他们就是同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