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爷,三爷,胡爷,诸位爷,您诸位请看。这边是王家沟,那边,便是那狼窝子沟了。那过山风的寨子,便在最高的那座山上……”
申时刚出头,王家沟的前山上,刘黑子站在山前的一块石头上,仔细的为众人指认地形。
李春来看着眼前恍如刀刻一般的瑰丽山峰,缠绵蜿蜒,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心中也止不住感叹,大自然真的是鬼斧神工啊。
虽然李春来老家那边多的是山,但是这种刀刻一般的石头山,却是真没有几座。
而只看眼前的地形,特别是山下那连绵成片的芦苇荡,李春来便是明白,这一仗的难易程度了。
正如前面胡关山所言,鞑子不是傻子,不可能随时跟你正面硬碰硬的。
过山风坐拥如此地利优势,怎么可能主动出来送死?
而若是官军想过去……
李春来不由用余光飘向了童爷等秦军。
童爷等人此时也没有了来时的那种肆意与跋扈,面色都比较凝重。
或许是爬这座小山的关系,他们明显都有些气喘吁吁,远不如李春来这边的人更稳当。
俨然。
或许他们在马上手段很高,可基本每个人都是大黄牙,明显都是老烟枪了,有些人年纪似是也有所超标,并不如李春来这边这帮青壮更有活力。
童爷等人都没有接刘黑子的话茬,李春来自也不会多话,看向了旁边的胡关山。
这老军汉此时虽然也气喘吁吁,但他的那种淡定,比之童爷可是要甚多了。
看李春来看过来,他对李春来使了个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李春来自是明白了胡关山的意思,笑着对童爷道:“童爷您看,过山风的那匪寨,隐隐能看到旗帜飘扬,还有人影晃动,想来,这是要与咱们死磕啊。至于扎营,童爷您看,这王家沟背后这片地如何?反正这片都挺平整,我大军驻扎想来没大碍。”
“呵。”
童爷这时也缓过来了些,笑道:“三爷既然把工作都做好了,那肯定没啥问题。那啥,我马上便派人去跟公公汇报。”
说话间,他便是让一个手下,直接下山骑马去汇报。
李春来忙是连连抱拳拱手,感谢童爷的敞亮,但心里却已经隐隐摸到了什么。
这童爷这么好说话,怕是后面还有事儿啊!
果然。
一行人在这小山上休息了一会儿,远处,又有精骑朝着这边奔过来,童爷笑道:“三爷,说起来,咱们弟兄上回说喝酒,这是一直没喝成啊。正巧,哥哥我这边带了壶好酒,咱哥俩去那边喝一口如何?”
李春来一个机灵,面上却不动声色,忙陪笑道:“童爷,那感情好了哇,小弟可要沾您的大光了。”
童爷见李春来懂事,心情不由更好,两人说笑着便是朝着一旁的无人处走去。
若是放在正常状态,丁公公那边可能很快就要赶过来,李春来是断然不会喝酒的。
别人正想挑他小李三儿的刺呢,却直接在军中饮酒,这不是给人送把柄吗?
但这童爷此时并不像是有坏心的模样,而且李春来酒量斐然,一口两口的,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自不会不给童爷面子。
来到这边的无人处,不远处,两人的手下都已经做好了值守。
两人对着酒壶喝了几口酒,童爷笑道:“三儿兄弟,你也别怪老哥哥我托大,其实吧,早在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我便把你当成了兄弟。有些话,当哥哥的可得提醒你一句。”
“老哥哥,您厚爱啊,您的恩义,三儿必铭记于心!”
李春来赶忙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童爷哈哈一笑:“三儿兄弟,你是聪明人,老哥哥呢,便也无需多说许多,总之,你看这山势,这仗怕是不好打哇。你得提前多留个心眼。”
“是,是,老哥哥指点,三儿记住了……”
两人虚与委蛇一番,童爷终于是憋不住了,拐弯抹角的说出了正题:“三儿兄弟,这过山风盘踞这狼窝子沟已经有年月了吧?你对此人可有了解?此人平日里行事如何?”
童爷这话说的虽是极为隐晦,李春来却又怎能不明白他的深意?
当即便是将过山风吹捧的犹如当年的‘及时雨’宋江在世,一边小心观察着童爷的表情。
眼见说到后面童爷眉头微皱,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李春来用力拍了下脑门子忙转移话题道:
“老哥哥,瞧我这脑子,有个事儿差点忘了跟您说了。听闻,过山风这厮,前些年着实是发了不少横财。在咱们沂源民间,一直有传闻说,过山风在他的宅子下面,有一个藏宝库,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财宝哇……”
“嗯?”
“竟有这事?”
童爷忙是故作惊诧,眼睛却是极为有神的看向了李春来:“三儿兄弟,照你这么说,过山风这个恶贼,这些年,怕是没少抢夺民脂民膏了?”
“老哥哥,谁说不是呢。若是咱们能把他这寨子打下来,怕是能小发一笔横财啊。就是不知道……”
李春来刚要往下说,童爷却是笑着打断道:“三儿兄弟,此事你不用担心。别看你老哥哥我现在只是把总,但我跟我家将爷,那是自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是我出来独自带兵,这才改回了童姓。就是不知,三儿兄弟你没有门路,到时候,咱爷们的人,能提前摸进去哇。”
饶是李春来早就捕捉到了童爷的用意,可真等他说出来,特别是他与那位贺将爷的关系……
李春来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翻滚。
早就听说九边黑,但一直没有啥概念,到此时,这才是能摸到一些啊。
若不是那些将爷的家丁出身,想往上爬……
忙是故作惊悚又敬佩的道:“老哥哥,您,您这底子,都是小弟眼拙啊。不过这事情,怕是不好办那……”
“呵呵。”
童爷一笑:“三儿兄弟,你是个什么人,老哥哥我还是知道的。你连公公交代的这等差事都能办好,这点小事如何办不好?你放心,只要你在这件事上帮老哥哥使点劲,到时候,老哥哥我非但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你这边要真有什么难处,老哥哥我也帮你兜着!”
“这个……”
李春来忙是故作为难,愁眉紧皱。
“怎么?”
“三儿兄弟这是看不起老哥哥我,不想给老哥哥我这个面子吗?”
童爷这时虽是在笑,可那种威严之意,已经是有点遮掩不住了。
李春来忙陪笑道:“老哥哥您看得起我,那是我李三儿天大的面子。此事,我李三儿必定会尽心尽力!不过,老哥哥,这玩意儿一时真不太好说,三儿我怕得多跟人打听一下哇……”
童爷笑着拍了拍李春来的肩膀,看着山下有精骑已经下马了,正要上山来,不由凑到李春来的耳边低声道:
“三儿,你是聪明人,我不说你也该明白,这等事,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人分账,更少一分危险那。行,你啥时候有消息,即刻派人通知我!”
看着童爷拍了拍屁股,便是竟自回去,李春来面上虽还是在彪呼呼的陪着笑,心里却是直将这童爷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这他娘的。
这不摆明了就是欺负人吗!
可惜。
这童爷的底子,真算起来,怕是并不比符爷那边差了,而且手段更不是一个等量级,李春来又怎有跟他正面硬刚的本钱?
不过,观童爷这鸟模样,这事儿,纵然有那位贺将爷发了话,怕是这童爷心思也不是太正哇。
按照这个行情,若他李三儿到时候真帮他们牵了这根线——
怕,也就到了他李三儿的死期……
难道,还指望跟这帮头铁刀更铁的跋扈军汉讲道理?
但这事儿反过来想,暂时倒也并非就是坏事。
若是有童爷在这边发力,他李三儿,起码暂时是能避免当炮灰命运的。
就看接下来的局面会怎么发展了!
……
李春来与童爷这边聊完没多久,因为已经定位了正确的地点,陆续又有大股秦军精骑,包括京营的骑兵赶过来。
他们纷纷洒洒的便是在这座小山下扎起营来,俨然是采用了李春来这个方案。
李春来心中却非但没有多少欣喜,警戒之意反而是越来越甚。
丁公公首选过山风开刀,俨然是做过精密计划的,若自己选的扎营地跟他不一样,会不会有问题?
再者。
秦军这边能找上他李春来这个‘急先锋’,后面的京营大爷,会不会也找过来?
李春来此时对京营兵的构架也更为了解。
符爷那边虽然血统不弱,但他俨然代表不了整个京营,京营那边还有好几股势力。
只不过,有人更缩、更会玩,还有人不在沂源这边驻扎罢了。
好在此时他李春来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管这两边的大爷们到底怎么样,他肯定不会去掺和。
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李春来把洪斌找过来道:“姐夫,现在差不多了,咱们也不用拿咱们的热脸去贴这两边大爷的冷屁股。你看到山下那条小溪了没?招呼咱们的人,去那边扎营!”
“额,这……”
洪斌登时有点懵了,忙道:“三儿,那,那是前山山下啊,怕是要暴露在过山风的眼皮子底下,会很危险啊。这……”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不知道军令如山倒吗!”
这般状态,李春来也没时间跟洪斌解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
洪斌登时沉默,却是也不再反驳,赶忙招呼他们的人,去往山下方向。
周围有爬上山来看详情的两边骑兵,看到李春来等人居然没选择大部队那边扎营,而是选择了那等明显不适合的危险区域扎营,不由都有点懵。
转而便是止不住的戏谑。
这小李三儿,果真是个屁都不懂的毛孩子啊。
隐隐的听着这帮人什么脏话都往外骂,李春来却恍如充耳不闻,嘴角边乃至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国朝大才子唐伯虎曾经有一句名言:“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正常人的思绪,肯定是跟洪斌一样,觉得在大部队里更为安。
却是不知!
过山风等匪首,面对这等局面,怎么可能会贸然下山来主动出击?
必定会根据地势守好防好,先稳固本钱再说!
若过山风连这点远见都没有,他又怎么可能走到现在?
而相对于‘讲规矩’、在民间口碑挺好的过山风,这些不是本乡本土人的秦军和京营大爷,那才是吃人的洪水猛兽啊!
他李三儿但凡能有选择,岂会去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