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师弟鉴
为兄自料已不久于人世,故有些身后之事拜托于贤弟,你我共事一师多年,同门谊深,情如手足,想必不会拒绝。
十数年来为兄退隐江湖,实因有难言苦衷。家师及众师兄弟虽几经查找,但为兄自觉愧对师门,遂未复出。种种情由,诉说与贤弟,为兄只盼殁后释然。
昔年为兄拜师于武当山时,与西门西风交好,后与东方东风、北塘北风相识,歃血为盟,结成金兰兄弟。因我四人均喜麻将之乐,江湖朋友抬爱,起了个麻将四风的绰号。
彼时为兄已娶妻室,因一上武当山不知何日而归,遂将内人托付于西门西风兄弟。
哎,人生之惨幻多变,有时只因一念之差。
数年后为兄学成返乡,岂料内人苍老了许多,一见几不相识。内人与为兄久别重逢,直是哭天抢地,大诉其苦。道是西门西风图谋不轨,内人坚辞拒绝。西门西风为此心怀不满,遂转为吝啬苛刻,逼她绣荷包卖钱糊口。因此日夜操劳,哪里还顾得上修饰容貌。为兄听信了内人一面之词,遂对西门西风大是不满,更恨他将手足情谊看得一文不值。从此,为兄与西门西风只是面和而心不和。
后来我四兄弟欲与阎罗老祖决一雌雄,遂同闯热河遮月山庄。不料在那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因此事牵连到我四兄弟相互关系,恕为兄不便详述。总之西门西风遇害,为兄有不可推卸之责。
此后,为兄赴兖州西门西风家里,不料西门西风之妻王氏也遭不测,而其子西门落停时未满周岁,也不知去向。屋里屋外零七八落,显见凶手在找什么东西。为兄忽然发现屋里一个被打破的柜子,里面赫然竟是一堆绣花荷包。我认得那是内人的做工,而西门西风为什么没有卖掉呢?
心中疑惑,便询问了许多左邻右舍,方才明白了西门兄弟的一番苦心。
原来为兄离家后,西门兄弟本来将内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吃穿家用更是一应俱全。岂料内人空闺难守,耐不住寂寞,也是饱暖思淫欲,遂整日东游西逛,更有甚者,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西门兄弟瞧在眼里,恐内人一失足而难以自拔,将来怎对得起结义兄弟?遂断了内人钱粮,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迫她绣荷包,以收摄心神。而内人每绣一只,西门兄弟便给他一只的银两,并没有卖过一只。内人从此懂得生计艰难,再无余裕想那邪途了。
为兄解开了这个谜,甚感愧对西门兄弟。他对我如此情深意笃,而我却恩将仇报,更令人郁闷难堪的是,西门兄弟已死,为兄从此永无赎罪的机会!为兄自感无颜见师友,面故人,是以自毁容貌,退出江湖。
为兄心中苦极,更无处诉说,只酗酒求醉,初时尚能解一时之忧,后来虽斗饮而不醉,人生之残酷莫过于此。
为兄之所以苟活十六年而未自刎,只为一人。便是西门兄弟的独子西门落停。这苦命孩儿不满周岁便父母双亡,是以为兄暗下决心,有生之年代西门兄弟尽一点父亲之责,只盼他早日长大成人,便可赎罪于万一,以告慰他们地下亡灵。
谁知十六年机关算尽,历尽艰辛,却始终未查到西门落停踪影。须知这孩儿失踪之时,尚未离襁褓,为兄也未曾见过他的长相,更不知他身上有何特征;此外,这孩儿是否还活着也是个谜。故此拖延了这么久。
本来为兄早知道东方东风有一个儿子叫东方昊,年龄与西门落停相若。但从来没有把这两个孩子往一块想,直至后来偶然得知,东方昊并非东方东风的亲生儿子,才有所怀疑,只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因此才没妄动。
待东方昊渐渐长大,相貌越来越与西门兄弟酷肖,又了解到东方东风对他的儿子并无正常的父子感情,这才断定东方昊就是西门兄弟的儿子西门落停。
东方昊读到此处,不由怦然心动,酸甜苦辣,一并涌来,哪里辨得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东方昊最大的苦闷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他孜孜以求的也是自己的身世。在开封之时,虽经顺风耳焦天通之口得知自己的真名实姓,但也只是红口白牙,并未确定。而今终于如愿,却竟是父母双亡的结果!此刻的心境,除了更沉郁的绝望以外,却哪里有一丝目的达到后的快慰。
那南宫南风为他才苟活了十六年,直到将自身功力尽数传给他之后才如愿故去。东方昊先前只道南宫南风于己有恩,却哪里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只为赎罪而已,爱耶?恨耶?
难道父亲死于南宫南风之手?可他又为什么说此事牵连到麻将四兄弟相互关系?
母亲王氏是父亲遇害后不久被杀的,而且是南宫南风发现的,那么可以肯定凶手不是他。
如果杀害父母亲的凶手是一个人的话,那么绝不是南宫南风。
可他为何赎罪,赎什么罪?
至于东方东风更令人头疼之极,无论他与父亲是否有仇怨,也无论他收养自己抱着怎样的目的,总之他之于自己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何况他还是缈姑娘的父亲。
东方昊的面色在松明幽光中甚是怪异,怔怔地苦思良久,这才继续读下去。
哎,为兄只想为他尽一点力,却于故人之子面前没有勇气道明原委。所幸这孩子资质甚佳,否则为兄绝不敢输他功力,以免学武不成,反而累及身家性命。想来假以时日,他定能成为武林中一流高手,重现西门兄弟之才貌,彼时为兄虽在九泉之下,也会得到些许慰藉。
书归正传,为兄拜托于贤弟者有三。西门落停如遇危险,贤弟须代为兄助他,此其一;为兄之死乃是情愿,务必不可寻仇,此其二;凡此种种均是为兄所造罪孽,深恐玷污师门,故不必禀明师父,以免徒增他老人家烦恼,此其三。
南宫南风谨嘱
东方昊读罢,随手在松明上将遗书点燃了,怔怔地看着纸片化为灰烬,这才走出鬼气森森的五道观。
东方昊想哭,想笑,想狂奔,想怒吼。忽然想起当年曹操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时的情景,于是,他决定喝酒。
夜沉沉,所有的酒店都已打烊。
他没有喝酒,但他似乎把整个黑夜都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