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秀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家康也顺势和秀康聊起了家常,他也想知道这段时间自己这个儿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会让他在战前决定倒戈,他觉得此事绝非秀康说的那么简单,在现在的结城家中,定是有一些与秀保交好,或者与德川家有间隙的家臣在从中作梗。
可就在两人似是闲聊之际,一名武士却在殿外向秀康传话,说是秀保请他前去议事,秀康随即看了家康一眼,家康微微颔首表示不介意,秀康这才起身作别,跟随武士前往秀保的住处。
对于秀保的召见,家康心中很是忧虑,他怀疑秀保嘴上对他与秀康见面毫不在意,实则安排人手暗中观察,这时候将秀康叫了过去,自己刚才和秀康说的话很有可能传到秀保耳朵中,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将会受阻,秀保对自己的态度兴许也会出现消极的变化。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静观其变,这时候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随着时间流逝,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御殿内外灯火通明,装扮一新,内侍们端着美酒佳肴往来穿梭,殿内堂前熙熙攘攘,各路大名也都按照约定的时间三五一群地来到御殿外。
那些在本次征伐中立有大功或者实力较强的大名的席位被安排在大广间之内,与秀保同堂而坐,那些实力稍弱或未有建树的大名则安排在廊下就坐,再不济的则被安排在屋外的露天场地中就坐,即便如此,场地周围也用印有五七桐家纹的阵帷包围起来,周边点上篝火,气氛丝毫不逊于屋内。
毕竟是大战之后的首次正式的宴席,秀保也非常重视,他让藤堂高虎全权负责此事,万不可有半点疏漏。同时,由于此番邀请了德川家康,为防不测,秀保特意要求入席的大名皆不得携带兵器。考虑到沼田城御殿空间有限,秀保决定除了个别陪臣被允许入席外,绝大部分大名只被允许只身前往,秀保此番也不过就携带了岛清兴和藤堂高虎入席,家康则被允许携榊原康政前往,上杉景胜本想携直江兼续入席,却被秀保严词拒绝,最终也只能独自前往御殿。
前后不过两刻,大名们便基本落座,就在此时,德川家康在藤堂高虎的指引下来到宴会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和榊原康政来到了早期被告知的席位坐下。这是秀保右手边一个中间稍靠前的位置,坐在他前首的是曾在桧原跟随福岛正则击溃酒井家次的大和众总大将岸田忠之,坐在他对面的是曾在若松城外两次倒戈的田中吉政,而上杉景胜却是在他前面三个席位坐下,这让榊原康政很是不满,家康心中也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主公,右府实在是欺人太甚,那岸田忠之是什么货色,居然能坐到本家前面,实在是可恶!”榊原康政贴在家康耳边,甚是不满地嘀咕道。
确实,这岸田忠之在战前不过是秀保麾下的一名家臣,虽说知行达到了一万石,但毕竟还是一名陪臣,连他都能坐在自己上首,榊原康政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如此无礼,”家康用余光瞥了岸田忠之一眼,见他正和其他大名说笑,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对榊原康政说道:“战前,他确实只是一名知行刚过万石的陪臣,但经此一役,回京之后必然受到重赏。你要知道,他是协助福岛侍从击溃过本家前锋的,且在追击战中也立下战功,吾等能坐在他的下首并不算是坏事,甚至说也算是不错的了。你再想想那土佐守,心里是不是会好受些?”
家康口中的土佐守,正是土佐一国的国主长宗我部盛亲,此人率领的土佐军团先是在猪俣村被上杉军打得丧失战力,后又在古川神社临阵倒戈,害得丰臣联军大败,守将毛利胜信也因此痛失两子近乎只身逃跑。
虽说当时获得了家康的嘉奖,并得到家康的允诺获得半个四国岛的支配权,但人算不如天算,不到半天时间,德川军便由攻转守,这位土佐守也被迫编入德川军作战。在二十四日清晨的突围中,长宗我部盛亲没有跟上德川军主力,在小桧山西南一带被丰臣联军包围被迫投降。
秀保本是想将他囚禁,回大坂后交由联席会议商议处置,但毛利胜信为子报仇心切,竟不顾守卫劝阻,于当天深夜伙同几名来自九州的大名将他从地牢拽了出来,活活溺死在马厩的水槽里。
事后毛利胜信等人主动向秀保请罪,秀保听从藤堂高虎等人的建议,既没有处罚他们,也没有赦免他们,而是要求其在接下来的作战中将功赎罪,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待回京后再做定夺。
就这样,一个知行二十二万石的国主惨死在了马厩里,也算是战国乱世、成王败寇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家康之前并不知道此事,而是刚进门时藤堂高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家康对此惊愕不已,但也对自己没有遭受为难而暗自庆幸,毕竟,这次大战的主谋怎么算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若要排个顺序,那也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这都要看秀保和大坂剩下的几位大老和奉行的意思了。
因此,对于榊原康政的埋怨,家康不以为意,反而出言相劝,此时让他最在意的,并非自己的所在的席位,而是上杉景胜的位置。
“会津中纳言坐在你我上首三个席次,康政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德川家康小声询问道。
显然,榊原康政只顾着身边的岸田忠之了,并未留意上杉景胜,经家康这么一提醒,他顿时一脸惊愕,自顾自地分析道:“应该是顾及到中纳言早本家一步投降吧?”
“仅此而已么?”家康依旧眉头紧锁:“你再仔细瞧瞧,他和本家的位置有何不同?”
“这……臣实在看不出,就来餐具貌似都是一样的,并未有何不同。”榊原康政观察了许久,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只有一个人,看到了么,只有一个人前来!”家康用近乎嘶哑却又低沉的嗓音冲着榊原康政低吼道。
“这,这有什么问题么?”榊原康政一脸茫然,在他看来,一个人两个人并无什么区别,这么安排,也许是避免殿内太过拥挤,又或者是直江兼续临时有事不能参加,并无什么不妥。
“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大的关系!”家康顿时两眼放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看来,右府这次是决心要保会津中纳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