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岛正则此话一出,殿内顿时由热火朝天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殿外和廊下的大名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被殿内的紧张情绪所波及,赶忙放下酒杯,侧着身子,伸长脖子关注殿内的一举一动。
“福岛侍从,你怎敢如此放肆?!这是在质疑右府的忠诚么?”岛清兴作为右侧的首席大名,率先站了起来,冲着福岛正则便是一阵呵斥。
“岛左近,这里轮得到你来指责我吗?”福岛正则先是呛了岛清兴一句,进而转身走到他身旁,醉醺醺地质问道:“你武力再强,也不过是右府的家臣,怎有资格坐在我的前面?又怎敢在此和我争执?!”
说到这,殿内众人大概明白福岛正则的意思了,从一开始他便对秀保这样的席次安排很不满意,这不是针对德川家康的席次,而是针对自己的位置表现的不满。作为贱岳七本枪中的佼佼者,福岛正则在战前就是坐拥上野馆林二十八万石的大名,征伐会津每次都是主动请缨,冲锋在前,可秀保却将他安排的了右侧第三席,位居黑田长政之下已是不能忍,却眼睁睁看着岛清兴这个陪臣坐在了最前面,心中怨气自是咽不下去。
此番福岛正则正好借着酒劲将心中的不满说出来,但是他也不傻,还是要给秀保扣个大帽子,以免别人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而这顶帽子是什么,不言而喻,就是秀保对秀赖的忠诚。福岛正则是秀吉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标榜对秀赖的绝对服从,如今秀保将大和丰臣氏的家臣凌驾在自己之上,是不是就能表明秀保是借此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打压忠于丰臣宗家的大名呢?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福岛正则心想当着这么多大名的面提出来,秀保只能向大家再次表明对秀赖的忠诚,这样一方面打击秀保的气焰,降低他在大名心中的威信,有利于维护战后丰臣宗家的权威;另一方面间接提升福岛正则作为丰臣宗家捍卫者的地位,这对自己战后的境遇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福岛正则就是在半醉半醒中想出了这么一席话,以此来质疑秀保,同时告诫在场的大名(主要是已经有亲近秀保迹象的蜂须贺家政),秀保不论再强,也只是秀赖的后见,这天下终究还是要还到丰臣宗家手中的,而自己作为秀吉时期的重臣,对秀赖的支持和忠诚是日月可鉴的,不容他人轻视和玷污。
“侍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为什么陪臣就不能坐在你前面?宴席之前右府便已说明,此番席次主要是根据征伐会津的战功来定,左近自进入下野开始便一直英勇作战,汤川以北也多亏他的有力组织才避免了混乱,就算不说他后来率军南下支援,就是追击德川军时的勇武,也是众人皆知的,在下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你却拿他是右府陪臣这件事来质疑,实在是对武人的羞辱!”毛利秀元作为左侧第四席,率先起身对福岛正则的不当言语进行了驳斥。
没想到,福岛正则确实冷冷一笑,语气甚是调侃地说道:“不愧是安艺宰相,这么快就站在右府一侧了,哦不对,你本来就是右府的姐夫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岂有此理!”毛利秀元猛地站起身,刚想上前却被结城秀康死死拽住了。
“少将你这是何意?”毛利秀元低头质问道。
“侍从喝醉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结城秀康微笑着劝说道。
“难道你也觉得他说的有理?”毛利秀元还是不愿意就此放过福岛正则。
结城秀康缓缓站起身,半开玩笑似的将毛利秀元“压”了回去,一边压一边说道:“左近是什么样的人,不仅你我,在场众人也都清楚,只是今天本是该开怀畅饮、其乐融融的欢聚,切不能为了一个醉鬼扫了雅兴。”
结城秀康看似随意地一说,却引起了堂下一片大笑,众人纷纷对福岛正则指指点点,讥笑的表情和窃窃私语让福岛正则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小丑,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瞬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少将,你觉得嘲讽我很有意思么?先是背叛了德川家,后又诋毁我们这些丰臣氏大名,你觉得有右府在就能保你平安么?恐怕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吧?!”福岛正则气愤不已,张牙舞爪地对结城秀康大呼小叫,而秀康却依旧随意地喝着酒,吃着菜,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倒是毛利胜信霍然起身,冲着福岛正则便是一通质问:“若非结城少将的阻挡和拖延,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排兵布阵和内府的大军一战么?在下虽对两个儿子死在德川军手中很是悲愤,但就事论事,结城少将的功劳岂是侍从你能说三道四的?再者,什么叫‘诋毁丰臣氏大名’,如今天底下皆是丰臣氏大名,少将还是太阁的养子,你这么说,难道是想挑拨吾等之间的矛盾吗?”
“壱岐守你!”福岛正则被毛利胜信这么一呛,顿时说不出话来。
“市兵卫,赶紧退回去,不要在此造次了。七本枪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同为贱岳七本枪的加藤嘉明此刻也对福岛正则的做法忍无可忍,他觉得福岛正则这一系列的表现和小丑无异,不但不会引起人们的尊重,反而会因此为丰臣宗家的形象抹灰。
福岛正则见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这大殿之中竟无一人支持自己,既没有维护丰臣宗家的威信,也没有给自己赢得应有的地位,反而惹得一身骚,成了众矢之的。想到这,他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羞赧地攥着酒杯,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垂着头往自己的席位上走去。
“且慢,”就在这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秀保突然发话了:“侍从,为何就这么坐回去了,难道不想听听在下的回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