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旺不好意思道“狗蛋啊,你也不要怪你舅舅无情,事先也不知道你今天要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你就凑合着吃点吧。”张德旺随即拿出一只小碟子,倒了一点儿酱油,接着又加了一点水,再捏上一捏咸盐拿筷子搅和搅和就算齐了。
狗蛋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张德旺深感无奈,面对狗蛋的提问,他也没好意思回答。旁边排骨代他回道“你不是要吃菜吗?俺爹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一道菜,今天如果不是你来,我们连这个也吃不上。”
狗蛋更加疑惑“特意为我准备的一道菜?我也没有看到菜在哪儿啊,几滴酱油添一点水加点盐,这叫什么菜?”
“这叫‘嗦’菜,我们也叫它‘蘸’菜……。”
“这话怎么讲?”
“这你都不懂?之所以叫它‘嗦’菜,是因为这个菜夹不住,只能拿筷子嗦一嗦,再通俗一点儿也可以蘸着干粮一块儿吃,所以叫做蘸菜。”
张德旺真是有才,如此绝妙的一道菜,弹指之间一切搞定,而且还能给这道菜配上这么富有诗意的菜名也是没谁了。穷人的智慧都是无穷的,被生活所迫竟然还能逼出一些超人的智慧。
狗蛋望着碟子中照见人影的酱油水,食欲全无。不由得面露难色“这能吃吗?这个……。”
排骨“怎么不能吃?今天就是你来了,特意招待你,才能跟着你沾点光,我们平时能吃上这个已经不错了,好多时候连这个也没有,直接就着清水吃干粮。不信我让你看着怎么吃?”排骨说着话,拿了一个窝头用手掰上一块,蘸着酱油水美滋滋地吃起来。
一旁大哥见了上去照着排骨头上敲了一下子,训斥道“谁让你吃了?客人还没吃,什么时候轮到你吃了?”
排骨辩解道“这不是他不知道怎么吃吗?我在给他做师范呢,要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下嘴儿……。”
“就你一个人知道,就显你能是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还没说话,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吗?客人还没动筷子,你倒先吃上了,真不像话!”
狗蛋心里说话这个还用得着筷子吗?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饭菜还有这种吃法,这能叫菜吗这个?我也是服了!狗蛋心里想着,嘴里客套几句“没关系的,你们吃吧,我早起吃饭吃的晚,还不怎么饿,我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兄弟几个见狗蛋真的不吃,于是忍不住各自拿了一个窝头,也像排骨那样,掰下一块儿蘸着酱油水大快朵颐。
狗蛋望着他们几个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是无语了,有句话叫做鲜美的饭菜都是饿出来的。这话可以说是太对了,排骨和几位兄弟在争抢碟子里的酱油水时,不小心弄撒了,大哥忍不住骂他“真是个败家玩意儿,酱油是不要钱的吗?咸盐不花钱有人会给你吗?”
排骨争辩道“不就是撒了一点儿东西吗?我又不会浪费,桌子上的酱油水,我自己弄干净就是了。”排骨说完,又拿着窝头把撒在桌子上的酱油水蘸的干干净净。
狗蛋虽然饥肠辘辘,但是面对如此的饭食也是没有什么胃口,心想干脆回自己家得了,自己家再怎么不济,老咸菜总还有吧,好歹吃一点儿,也要比在舅舅家吃的强。想到这儿,狗蛋便找个借口回家去了。
张德旺知道外甥是嫌他们家的饭食太差,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家是真穷啊,你嫌我们家的饭难吃,你问问俺家这几个孩子,他们哪一个会嫌饭菜难吃?难吃还嫌他们吃的多呢,做好吃了,不就越发显得不够吃了吗?
还有一次,狗蛋在排骨家玩耍,中午时分舅妈说是锅里炖了几个‘鸡腿儿’,打算留狗蛋在家里吃饭。狗蛋久不开荤也是十分嘴馋,听到说炖了‘鸡腿儿’,更是垂涎欲滴、万分期待。
等到开饭时,但见饭桌边上一溜坐着十来个孩子,狗蛋也算是外来客人,吃饭时受到一些特殊照顾,因此在分配‘鸡腿儿’时,舅妈特意挑选了一个大的给他。狗蛋接过一看哪里是什么鸡腿儿,分明就是水煮茄子把儿。
原来舅妈家煮菜时,连茄子把儿都舍不得扔,攒下几个放到锅里跟茄子一块儿煮煮吃了。张德旺美其名曰炖鸡腿儿。穷人穷开心。张德旺真是有才,居然把做菜剩下的茄子把儿也能叫的如此诱惑迷人。在别人家里都是丢弃不要的东西,到了他们家也跟倍儿宝一样,几个孩子每人拿着一个茄子把儿啃得是津津有味。由于常常这么做,炖鸡腿儿叫顺嘴了,所以今天也习惯性地把水煮茄子把儿称为‘炖鸡腿儿’。
狗蛋跑了半天也觉得饿了,于是不管是不是真鸡腿儿,先垫补一下再说。先是咬了一口,吃到嘴里感觉特难吃,随后就吐了。
排骨惋惜地说道“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吐了?”
“难吃死了!这哪是什么鸡腿儿?分明就是茄子把儿嘛!你们家鸡腿儿就是这样啊?”
“对呀,我们家就管这个叫鸡腿儿。你不吃也不要把东西糟蹋了呀。你嫌难吃,我们这么多人排着队想吃还争不上呢!”
随后,几个人为了狗蛋这个鸡腿儿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最后还是大哥经验丰富每当遇到几个人同时喜欢一件东西谁都不肯放弃时,就会采用石头、剪子、布的形式决出胜负,从而确定东西的归属权。
几个人自由结合,各自找到自己的对手相互比试起来。两两对决胜者进入四强,胜出二人最后进入总决赛。
最终这个鸡腿儿由排骨获得。排骨咬上一口由衷地赞道“真香!”
狗蛋不以为然“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香呢?只不过有一点咸味儿罢了。”
“那是你没经历过食不果腹的日子,真正到了把你饿的头昏眼花的地步,挖到草根你都觉得那是甜的!”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养活,一锅清水炖上几个茄子把儿也能吃的津津有味,锅里连一滴油也不放,唯一可以算作调味儿的东西,也只有咸盐一种了,就算如此孩子们也是吃的喷儿香。最后嚼的一点儿渣都不剩。东西不强却也不是随便吃的,一人一份管了不管饱。
狗蛋不解地问“你们管这个叫鸡腿儿,那如果是真正的鸡腿儿你们又叫什么?”
排骨不无遗憾地说道“真正的鸡腿儿?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我们家从来都没有做过吧?我只是见别人吃过。那种鸡腿儿你吃过?”
“多新鲜呀?这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吃个鸡腿儿又算什么呢?我们家虽不富裕,不过逢年过节还是可以改善改善的。”
排骨羡慕道“你可真是好命,我们弟兄几个能分到几个茄子把儿已经是改善生活了,就这还得省着点吃,上一次你来我们家,几滴酱油兑上水加点盐,对于我们就算是下饭菜了,有时候连这也没有,窝头照样吃光光。我爸说了酱油也是钱买的,咸盐不花钱也没人白给你。吃饭能糊弄饱肚子就行,做好吃了纯属浪费。”
狗蛋由衷地感叹“常言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真是太对了!就我这样的还值得你羡慕啊?那要是让你知道人家郭晶昌是怎么活的,你又该怎么样呢?人家的生活那才叫滋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不给月亮。简直是美上天啦!”
张德旺在旁插话“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家条件再好,不也是仨饱一个躺儿吗?”
排骨委屈地说道“仨饱一个躺儿还不够我们羡慕的吗?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来都没有吃饱过……。”
“咱们虽然不能仨饱一个躺儿,但是仨半饱总还是有的吧?”
狗蛋深有体会“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吃饱,光是饭菜的质量也是天差地别,你给人家能比吗?”
“再好吃的东西,把嗓子眼儿一过全都是一个样,他们吃山珍海味的能活,我们吃糠咽菜的照样也死不了。”
狗蛋简直是无语了“您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人家晶昌鸡蛋都不吃,猪肉都吃腻了,可是你们呢?”
“我们怎么了?我们家的孩子个顶个也都不吃鸡蛋,猪肉连看都不看!”
排骨疑惑地问“咱们家有谁不吃鸡蛋的我怎么不知道?过年都舍不得割一斤肉,你怎么却说连看都不看?再说了光看也不能解馋顶个屁用?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尽情地吃一顿肉菜!”
张德旺反问一句“你们弟兄几个,今年有谁吃过鸡蛋?又有谁看到过咱们家买肉?”
排骨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有谁吃过鸡蛋,一年之中更是连一点儿肉星儿也见不着,于是只得如实回答“我们弟兄几个还真没有谁吃过鸡蛋,只看到过别人家买肉,咱们家大概已经有两三年没看到过猪肉了吧?”
“这不就结了?我说你们个顶个不吃鸡蛋难道还说错了吗?”
排骨也真是服了老爸,人家那个不吃,那是选择性地不吃,吃不吃完全看心情,高兴了就吃一点儿,不想吃就不吃。他们这种‘不吃’那是强制性地不吃,说好听点儿是不吃,说的难听一点儿,想吃也得有啊,没有的东西还吃个屁呀?家里穷的叮当响,鸡蛋皮都摸不着,想吃也是白日做梦。
狗蛋一时间竟然被舅舅说的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总而言之人家晶昌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吗?”
张德旺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有什么我就想吃什么,我没什么,什么我都不想吃。”
几句什么什么快把狗蛋给绕晕了,思前想后整理思绪再问一句“那您想吃什么?又有什么?”
“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要能够拿得到就属于我的,可以吃进嘴里的东西就是我想吃的。凡是我不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强求。”
“人家郭晶昌那是好东西吃腻了,你们这完全是想吃吃不着。虽然都是不吃,其中的意义却是不一样的。”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也可以说是不吃鸡蛋的。而且我们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吃过剩饭。你敢说你没有吃过剩饭吗?”
狗蛋的确是吃过剩饭,剩饭的口感的确要比第一次做的差一些。不过在那个时候物质匮乏,剩饭也没人舍得扔掉,所以热一热就是一顿饭食。“你们那不是不想吃,而是每天做的饭都不够吃,哪里还有剩饭?要是有人给你们一些剩饭的话,看你们吃不吃?”
张德旺只能是无奈地苦笑,心里话这孩子,可真实诚!我不知道每天饭食不够吗?正因为想吃吃不着我才这么说的,真要有剩饭,怎么肯舍得不吃呢?人穷了,连一句大话都说不起。
不知道读者诸君能否从张德旺的话语中听出一丝玄机?他说的话乍一听似是而非好像还有几分道理,可仔细一品味其中也是大有深意他说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要能够拿的到就属于我的,一般人就会理解成所有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就可以得到。其实不然,关键问题是他究竟有多少资格去拿那些东西,再下一句可以吃到嘴里的就是我想吃的东西,我不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强求。这句话我们能不能反过来分析一下凡是我强求不得的东西,也就不是我所想要的。只有可以吃的到的东西才是我想要的……。
论起辩驳口才,八个狗蛋也不是舅舅的对手,狗蛋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不过就算是口头上不占上风,他也不赞同舅舅的观点。
吃不到的天鹅肉比不上手里的窝头更实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可以让人减少一些遗憾,多多少少获得一点心理上的安慰。虽说有着一些自欺欺人的成分,但是不得不说在当时难以改变的情况下,这种自我安慰的心理,不失为一种聪明的活法。
想当年,村里招收煤矿工人,一般人都是不愿意去的,因为大家都认为煤矿工人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说的不好听,那是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差事,所以很少有人愿意干,张德旺觉得煤矿工人收入高,反正在家里也没有多大的出息,还不如去闯荡闯荡,本来已经报名了,眼看就要出发了,谁知节外生枝被人顶替。原本要去当煤矿工人没人愿意干,张德旺报名没人和他争抢,自然这个名额就是他的,一旦有其他人加入竞争,他就毫无悬念地被人取而代之。
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原来有一个人家里兄弟众多,穷人命贱,在家里难有出头之日,就想着当兵出去混混,不料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如愿,求好不得便退求其次,于是就想着去当煤矿工人。因此张德旺痛失到手的机会,事败垂成之下张德旺流下了不甘眼泪。
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不管用了,事后每当别人提起此事他就对人放出豪言“想让我去当煤矿工人?没门儿!”
有知情者解释“可不是没门儿吗?有门儿的话,不早就去了吗?”
又有人对张德旺说“听说你当时没有去成,都急哭了是不是?”
张德旺撒谎一点都不脸红“那是我不想去,他们非让我去,不去都不行,我哭着也不去,幸亏后来有人去了,村里干部才不再难为我……。”
张德旺的这一套酸葡萄理论,让这些后生晚辈云里雾里、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