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权在人民心中有没有地位,最直接的标准就是人民是否相信这个政权能长期存在。这次抚恤绝对不能搞成短期的买命式抚恤。必须制定制度性的抚恤。否则的话我们对不起这些为革命牺牲的同志们。”陈克的话斩钉截铁。政工系的干部们脸色凝重的听着,不少人忍不住微微的点头。
路辉天管民政,他率先问道:“陈主席,这种制度性的抚恤,原则是什么?”从事民政和建设工作的同志对这个提问很是赞同,大家的目光先是落在路辉天身上,又转到了陈克那里。原先主管政府工作的尚远要去河北工作,这在人民党中央委员会里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既然行政工作的一把手要离开,必然有人要提拔到这个位置上。路辉天和宇文拔都都是主管民政工作的,不过众人都清楚,宇文拔都能坐到这个级别的位置上更多的是因为他是凤台县本地人,为了让凤台县的百姓对人民党有亲近感,才让他担当了这个职位。
无论是资历,声望,能力,宇文拔都都远比不了路辉天。众人都认为,一旦尚远离开根据地,路辉天必然会成为新的政府领导人。特别是这次安庆战役,陈克、尚远等人都离开了根据地,留在根据地的同志基本都是从事民政和建设工作的,大家下意识的跟在路辉天身边。
“我认为抚恤金额不必过高。烈士如果未婚,抚恤金发给他的父母。如果已婚,抚恤金就发给烈士的妻子。如果没有父母妻子,只有子女,抚恤金就发给烈士的子女。而且抚恤金不要发白银和银元。咱们马上就要开办银行,抚恤金发人民币。具体金额我们在会后专门讨论。现在的关键是要在马上开始的春耕里头体现出制度性的抚恤来。第一,第一,部队要帮助本地烈士的家属耕种土地,以弥补烈士家庭的损失。第二、咱们很快就要办成立一些新的政府部门,开办一些工厂,在招收新人员的时候,同等条件下,要优先考虑招收烈士家属。但是,除此之外,烈士家属不能有什么政治特权。既然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人人平等,没有不劳而获者的新制度,那就不该有什么人拥有与别人不同的政治特权。”
同志们听了陈克提出的办法都感觉没什么问题,已经有同志开始询问陈克更加详细的执行方法。路辉天与其他同志一样,对陈克提出的解决方法很是赞同。但是他心里头却忍不住有了些失落。这次陈克亲自指挥安庆战役,七常委里头去了两个。根据地的民政工作交给了路辉天和宇文拔都负责。在别人来,路辉天接掌尚远的位置只是时间问题。但是路辉天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陈克把党务工作交给了齐会深。齐会深这一年来一直在上海负责工作,在凤台县根据地没有什么影响力,根据地的大多数新发展的同志甚至都没有听说过齐会深的名字。但是路辉天很清楚,在资格较老的同志里头,齐会深依旧有着很高的声望。更何况,陈克指派齐会深负责党务,党务工作的地位是要高于政务工作的。也就是说,假如陈克在安庆遇到了意外,齐会深就将接掌人民党的大权。
扪心而言,路辉天是绝对不希望陈克有个三长两短的。但他对齐会深的地位依旧凌驾在他之上这件事,怎么都不能完全接受。如果陈克希望齐会深接掌尚远走后留下的位置,路辉天也绝对阻止不了。
因为有了心事,路辉天对大家的讨论就没有怎么听进去,等他注意力终于集中起来的时候,就听何足道问道:“吴六一同志家里只有一个寡母,这种情况怎么办?”
陈克想都没想,立刻答道:“那就招收吴六一同志的母亲近咱们的政府单位,给吴妈妈安排一个能承担的工作。对吴妈妈,咱们生养死葬。”
发问的同志越来越少,路辉天暗自咬了咬牙,鼓起了勇气提出了一个问题:“陈主席,现在根据地扩大到这个程度,我们是不是考虑把根据地的首府迁移到别的地方去?”
原本中央委员会的同志们有些问陈克问题,有些在低声的讨论。听到路辉天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不少人用惊讶的视线着路辉天。路辉天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焦点,他压抑着心里头的兴奋和些许不安,目不转睛的着陈克。
这是路辉天第一次提出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建议。以往不是没有同志主动提出关于战略方面的问题,但是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实际工作经验,加上遇到了前所未见的洪水,众人提出的法相当的不靠谱。陈克每次都能很轻松的驳斥了这些法,然后坚定不移的执行他的意见。这一次次的事情积累起来,成就了陈克今天的地位。连千里奇袭攻打安庆这种事前着如此不靠谱的计划,当陈克提出之后同志们都不敢反对。
当然,安庆战役的胜利让陈克的威望更上层楼。原本同志们心里头的那点子反对想法,现在变成了对陈克更加支持的心态。
路辉天一个学生出身,对这些事情的态度和大家一样,对陈克从信赖到更信赖。但是他毕竟干了这么久的政务,路辉天突然悟出一件事。在政务工作上,至少在人民党内,想获得地位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如同何足道一样,成为陈克坚定的铁杆。在这方面,路辉天觉得自己比不了何足道。这倒不是何足道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拍马溜须能力,而是路辉天自知绝对无法像何足道那样对陈克提出的东西完全接受。
例如陈克反复提及的“为人民服务”,路辉天也不反对这个概念。但是路辉天接受的是陈克从行政角度解释“为人民服务”的理念,“只有掌握了为人民服务的权力,让人民离不开我们人民党提供的服务,我们才能掌握民心和政权。”
而何足道是从另外一个角度,也就是说是从政治和党性的角度来执行“为人民服务”这个理念的。他总是极有耐心的去了解人民,了解军队里头的普通战士,并且真的能从普通基层的角度来待问题,进而去解决问题。这点路辉天自认是绝对做不到的。
对路辉天来说,他首先要维持的就是政府部门的顺利营运,让根据地的政府主导的工作能够顺利执行。从这个角度,路辉天要做的是去命令,是去支配。所以路辉天不认为自己能像何足道一样通过成为陈克的铁杆来得到地位。
如果不能如同何足道一样,那想获得地位的方法只剩下能够成为引领某种政策的代表人物一途。也就是说,路辉天必须成为代表党内一部分同志想法的人物。而人民党的首府迁移就是现阶段最有可能发生大变化的政策。
夺取了凤阳府之后,人民党随之而来的主要工作是进行安庆战役。现在安庆战役顺利结束,满清在安徽的统治中心被连根拔起之后,人民党的行政中心很有必要迁移到新的地区去。在陈克带领着部队离开根据地的这些日子里头,留在根据地的党员干部们私下对此讨论甚多。留在根据地的同志们对此有着一种大概的“共识”,凤台县并不适合当新根据地的首府。一般法是,凤阳府才是合适的新首府,就算是不迁移到凤阳府去,至少也要把首府搬到寿州城里头。在这件事情上,很大一部分同志都希望进城去,而不是留在乡下。当然,这种理由也很充分,如果凤阳府太远,寿州城距离凤台县根据地近在咫尺,原本凤台县就是从寿州划出来的地盘,把首府定在寿州,远比在凤台县更加有号召力。
从陈克的表情上可以出,路辉天的建议大出陈克意料之外,而不少同志脸上按耐不住的喜色也让路辉天知道,自己的建议的确有不少支持者。
陈克微微皱着眉头,手肘架在桌上,十指缓缓交叉在一起,用两根大拇指挑着自己的下巴。同志们着陈克的模样,都觉得陈克会陷入一场沉思。却没想到陈克只是重重的呼吸了两下,就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不行,现在我们还没有进城的资本。农村包围城市,先把新农村建设好再说进城的事情。”
这话沉重的打击了不少同志的热情,很明显能出不少人脸上滑过失望的神色。陈克也不想多说些批评的话。年轻人都想进城。如果陈克不是穿越者,在他眼里907年的城市无论规模大小,都是实在是粗鄙不堪,陈克自己也只怕更想进城也说不定。
“下一个任务,我们要建立以银行为主导的新经济体系,所有同志都必须接受为期暂定两天的理论知识培训。啥是小农经济,啥是工业化资本营运思路。这个培训很重要,党政军部门的所有同志,都必须接受培训。不得以任何借口请假。所以大家赶紧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好,后天上午正式开始培训。”
陈克的话起到的效果不是太大,不少同志还沉浸在不能进城的失望当中。对于重要的培训反响很不强烈。基本工作已经结束,陈克就宣布散会。
在工程部队加班加点的工作下,加上使用了砖头和水泥,一个简谱的烈士陵园终于在追悼会开始前建成了。烈士陵园前面的小广场上,追悼会在大年初六召开。追悼会很隆重,又很简单。党政军的全部领导,在凤台县的牺牲官兵家属,以及在凤台县根据地的所有部队官兵都参加了追悼会。除了这些人,在会场上的还有烈士们的遗体。
在安庆之战后,对于烈士遗体的问题,前线的军委有过一次内部的小争论。以前打围子的战斗因为整体规模小,牺牲的战士数量很有限,战士的遗体都运回了根据地。安庆之战的战士遗体也不能算特别多,但是由于距离根据地遥远,船队上已经塞满了缴获的物资,根本不可能再多运送战士遗体。陆路运输部队同样有着巨大的运输量,再搬运战士遗体十分困难。是将战士遗体火花之后运回去,还是干脆暂时埋葬在安庆附近。大家虽然都想将战友运回家,让父母最后一眼。但是面对现实的难处军委不得不考虑更有效的操作方法。最后凡是家不再根据地,父母不能及时赶到的战士遗体就地火化,把骨灰运回根据地安葬。而四十几名家在根据地的战士遗体用石灰进行防腐和杀菌处理后,部队将他们运回家。为此,部队付出了极大的辛劳。
在陈克发表讲话的时候,他面对的就是一排排的烈士遗体,以及一排排捧着骨灰盒的战士。到这密密麻麻的存在,陈克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种沉重感。在2世纪,陈克对这种官样文章一直有种抵触感。但是当他自己站在台前,向广大官兵和烈士遗属发表这种讲话的时候,这种面对牺牲战士的沉重感已经彻底压倒了陈克心中对那些官样文章的抵触与嘲笑的感觉。陈克再也不觉得这种套话有什么可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想说些话,他觉得自己有话要说。
如果没有陈克的出现,这些人本来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或许这些人并没有完全理解陈克所描绘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这些烈士们的确是因为坚信跟着陈克领导的人民党走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而他们的牺牲换来的是安庆战役的胜利。换来的是人民党未来一年甚至更久的战略主动权。
如果没有遇到陈克,没有遇到人民党,这些官兵或许已经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水灾里头,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头。既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更不会有如此多的人来追悼他们。可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让陈克有丝毫的轻松感。如果仅仅是把面前的这些烈士当作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工具?以前的陈克或许能这么想,现在的他已经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正了正军帽,陈克开始了讲话,“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召开这个追悼会。纪念在安庆战役中牺牲的一百三十七名干部战士”
追悼会的稿子是陈克亲自写的,他盛赞牺牲的官兵们生前坚信革命一定能够开创出一个平等幸福的新中国,烈士们在安庆战役中为了这个目标奋勇作战,为革命事业奉献了一切。这些烈士生的光荣,死的伟大。陈克号召全党全军继承烈士的遗志,把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这些历史悠久的官样文章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无论是政治正确性,以及对事实的阐述恰恰是最正确的。曾经让陈克不寒而栗的悼词现在一点都没有让陈克感到不适。不仅仅如此,陈克觉得这悼词恰如其分的说出了该说的话。
写这篇悼词的时候,陈克觉得自己十分为难,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这样感觉了。发表悼词是陈克的义务。陈克觉得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责任,更是自己的义务。他有义务向这些烈士们致敬,有义务将这些烈士们的思想和精神向全军以及烈士的家属进行传达,他有这个义务。
下面的官兵和军烈属们静静的听着,大家并不觉得陈克的悼词不虚伪。因为悼词通篇里头没有一句关于烈士是出于对陈克或者人民党的效忠而牺牲的。陈克告诉大家,烈士们因为相信了人民党的人民革命纲领,相信通过革命能够过上好日子,相信这好日子能够延续下去,所以他们才不顾生死的奋勇作战。
这话让官兵们起了极大的共鸣。大家是心甘情愿的忠于陈克,忠于人民党的。而这种忠诚的最初原因就是人民党的确拯救了大家,而且带领着大家渡过了原本根本无法渡过的灾年。更在灾年里头提供了住房,土地。在这个天灾**的世间,啥时候不是死啊?所以大家愿意相信陈克和政委们描述出来的那个新世界是存在的。至少他们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走投无路的世间无声无息的死去前跟着陈克与人民党去试试。跟在陈克与党员和政委的身后去在奋战的尽头有没有那个新的世界。然后,大家就胜利了。
当陈克宣布了抚恤内容,抚恤金虽然不高,但是烈士们的家属可以得到包括军队帮助耕地,家属可以有限招收进根据地工作。战士们心里头甚至有种很欣慰的感觉。大家灾年当兵图的就是家里人能够生活的更好。当知道如果自己战死,家里人可以享受生养死葬的待遇,战士们真心觉得很满足。
追悼辞不长,陈克讲完之后。就是下一步鸣枪致敬。二十一名战士对空三次射击,表达对战友的致意。
接下来的步骤就是火化遗体。水灾之后缺乏木料,由于担心把这些烈士的遗体直接放入水泥和砖石制成的墓穴里头有可能引发瘟疫,事前好不容易说服了烈士的家属要火化遗体。但是戴着口罩的卫生队把裹着白布的遗体抬向火化的煤堆时,家属们立刻哭喊着想在遗体一眼。警戒部队拉住了家属们。当遗体送上煤堆燃烧起来的时候,更是哭声震天。
有些战士们忍不住了,他们上前帮助劝解自己熟识的烈士家属。但是当烈属们转过身劈头质问战士为什么死的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别人的时候,战士们的脸色忍不住变了。烈属们的这种心情战士们能够理解,但是对这种做法,让很多人都受不了,战士们不得不讪讪的退了下去。幸得政委们情况不对头,连忙把情绪过于激动的几家的家属带下去。追悼会才得以继续进行。
烈士陵园大门口竖立着一座简单的纪念碑。也是砖石水泥构架,在正面嵌进去一块大理石,由精通金石刻字的被俘人员沈曾植书写雕刻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的大字。背面的大理石上刻着烈士们的姓名与生卒年月。追悼会谁都不好受,特别是有家属在现场这么一闹的时候。陈克甚至在考虑,自己的安排是否错了。应该把部队和家属分开的。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是要改进也只能下次再说。
这次安葬的不仅仅是安庆战役中牺牲的一百三十七名官兵,在之前战死的官兵的骨灰也迁移到了这里。在一片愁云惨淡与意气消沉中,追悼会终于结束了。
大年初七,人民党内的理论课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