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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1 / 1)

慈禧是不太爱叹气的。放下手里的奏章,慈禧的脸色并不沉重,甚至有种开了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舒缓。不过这种神色根本不会让慈溪旁边的太监宫女们有丝毫的放松。太监宫女一个个屏息凝神,一面绝不有异动,以至于引发了慈禧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时时刻刻关注着慈禧的动向,不让慈禧的召唤有丝毫的延迟。

不过慈禧并没有拿别人发作的想法,她的精力已经被接连而来的打击消耗殆尽。慈禧又了一眼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这全部是各地求救的奏折。且不说安徽周边的各省,连根本不与安徽接壤的各个省份也都雪片一样发来了奏折。广东有同盟会乱党作乱,江浙上海则是光复会,湖南的华兴会。这些乱党们借着人民党歼灭北洋第三镇,大破湖北新军的声势,在各地作乱。各地督抚无力镇压,全部向朝廷求救。

在成摞的奏章里头,最丢人的当属两江总督,堂堂的两江总督,管理安徽、江苏、江西军政民务。先是丢了安徽,人民党破了江苏重镇徐州。接着光复会夺取杭州,眼见着两江总督瑞方所在的金陵就陷入革命党重重包围里头。瑞方的求救奏折几乎是一天一封。慈溪很想给瑞方写道诏书,让他死守金陵,如果守不住金陵的话,瑞方就殉城好了。之所以不写,不是慈禧心软,而是她知道瑞方是绝对不可能执行按诏书的命令。这就是现在朝廷的九位地位最高的封疆大吏之一,这就是朝廷的两江总督。

或许是精力衰竭的原因,慈禧再也没有前些日子强烈的对抗心情。她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就现在整军治民的表现,或许盘踞安徽的陈克比慈禧手下的这些大臣要强得多。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反倒让陈克在造反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果陈克真的肯投降的话,慈禧觉得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才。

这种虚弱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慈禧很快就振作起来。她是大清的统治者,对于陈克这种叛匪朝廷绝不能手软。慈禧缓缓的舒了口气,她脸上的神色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一个执政者特有的神色,那是敏锐、强劲、果断的神色。慈禧知道,上天好像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少年丧父、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不仅仅是家庭,在政治上,太平天国、西北回乱、第二次鸦片战争、沙俄南侵、甲午战争、义和拳作乱、八国联军。这一切的大变故一切慈禧都赶上了。与这些相比,陈克在安徽造反根本谈不上多惊世骇俗。

国难思良将,当年有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等人撑着,不仅灭了席卷了南方的太平天国,更是有了“同治中兴”。现在朝廷需要的只是良臣良将而已。自己方才对陈克的心软,不过是慈禧暂时在朝廷里头找不到能够委以重任的大臣。

北洋一系的首领倒是后党,这点慈禧很清楚。袁世凯以及他的手下都是汉臣,在宗室和满臣眼中,袁世凯是当代的活曹操。慈禧内心却完全不怕这些。李鸿章、曾国藩以镇压天平天国的功劳,加上通过洋务运动中招揽手下,培植党羽。不照样被慈禧给削弱了。一度天下督抚半汉臣的局面,到了现在,又有几个督抚是汉臣?就连洋务运动的名臣张之洞,照样对慈禧俯首帖耳,让他进京,张之洞就乖乖进京。如果慈禧能够年轻二十岁,她依旧敢放权。权力放出去又不是收不回来,有什么好怕的。那些只知道抓权的宗室与满臣实在是鼠目寸光。但是慈禧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二十年的时间了。

如果局面仅仅这样,慈禧也不害怕。令慈禧非常棘手的是,她固然是大清的掌权者,光绪这个出卖满人利益大叛徒依旧存在。光绪毕竟赖在皇帝的宝座上,他现在依旧是个中年人,在人生的生命赛跑中,光绪占据着极大优势。一旦慈禧死了,光绪会干什么慈禧完全想得到。

在戊戌变法中,光绪那个傻孩子充分展示了他作为皇帝是多么不合格。打着新政的名号,光绪在那群只知道政权夺利的“帝党”煽动下,竟然以为政治就是以皇帝的地位强行夺取权力。如果地位尊卑能够决定一切,那么当年就该是慈禧被八大臣诛杀,而不是慈禧反过来诛杀八大臣。被慈禧扶上皇帝宝座的光绪并不懂政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幻想中的功业。他认为身为皇帝就可以自然而然的执掌所有权力。慈禧完全不能认同光绪这种幼稚的人执掌天下权柄。

就算退一万步,假设光绪吸收了当年“戊戌变法”的经验教训,一旦慈禧去世,那些以帝党自居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煽动光绪,让光绪再次对后党下手。作为执政者,慈禧深知人性有多容易被权势诱惑。光绪的资质并不能驾驭这些人。帝党对后党的清洗一定会导致后党的全力反击。内有血斗,外有陈克这些乱党作乱,加上洋人虎视眈眈。大清的天下注定会顷刻间土崩瓦解。慈禧作为执政者的本能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慈禧对身边伺候的李莲英说道:“传张之洞。”

“臣张之洞叩见太后老佛爷。”张之洞颤巍巍的跪下了。

慈禧答道:“起来吧。赐座。”

张之洞谢了恩,这才颤巍巍的又站起身来。他这些日子以来明显老了,离开湖北没多久,倾尽张之洞心力所建立的湖北新军就接连遭到重创,几乎陷于全军覆没的境地。人民党乱党的军队甚至一度出现在黄陂关。这让张之洞赖以为政治资本的湖北新政成了一个笑话。北洋的失败倒是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众人对张之洞的嘲笑。不过这“小小的幸运”又意味着满清朝廷必须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威胁。这是自太平天国之后,大清再次出现了一支能够连续击破朝廷主力的反贼。张之洞并没有感到任何高兴,紧挨着安徽的湖北是张之洞的心血所在。人民党的反贼们一旦腾出手来,攻克湖北并非是一个笑谈。

“张爱卿,你可有击破安徽乱党的良将?”慈禧直入主题。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张之洞或许会认为这是很恶意的嘲笑。这话从慈禧这里问出来,张之洞并没有这等联想。面对现在的危局,张之洞的想法与慈禧相同,必须先击破陈克。这些日子军机处关于当下局面争论了无数次。已经形成了两派的意见,一派认为必须先击破陈克。另一派则认为应该先击破安徽周边的各地乱党,先对安徽形成合围之势,然后集结重兵一举扫平安徽。袁世凯是根本不表态。张之洞主张击破安徽,其他三位军机处大臣则是倾向于击破安徽周边乱党。

张之洞对其他三人的想法心知肚明,他们到了诸多新军的覆灭后,完全没有对付人民党的信心。即便是对北洋军最有敌意的张之洞也不能不承认,这次段祺瑞执掌的北洋第三镇与江北提督王士珍共同进攻安徽,已经是满清现在最好的军事组合。更别说还有湖北新军与江南新军共同出兵。在人民党把“第二次反围剿彻底胜利”的告示贴进京城前,张之洞坚信认为这场仗或许会打的很苦,朝廷却绝对不会失败。

“太后老佛爷,微臣实在是找不出可堪此任的大将。不过微臣认为,不如重召团练,以剿灭乱党。”张之洞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可。”慈禧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张之洞的建议。李鸿章、曾国藩以团练起家,慈禧费尽了心力才削掉了两股势力。在这个过程中,甚至动用了杨乃武与小白菜这桩“奇案”。

张之洞大概是能够猜到慈禧的想法,慈禧的防备心如此之重,张之洞觉得有些惊讶。“太后老佛爷,北洋新军新败,各地乱党纷纷作乱。从其他省调兵,只怕远火尚未扑灭,当地就起了波动。”

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屏息凝神,上次有大员敢这么大说天下危机,还是坏了事的岑春煊。现在又轮到张之洞,太监宫女觉得这位张大人胆子好大。

“张爱卿之意,竟然是无力对付安徽的乱党了么?”即便是知道现在满清的德行,慈禧依旧很不爱听这话。

“近日各地乱党皆起,似热闹,其实都是靠了安徽贼寇的威势。只要能击破安徽贼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清除各地乱党就易如反掌。”张之洞不顾慈禧的不快,继续答道,“只是朝廷现在暂无大将,不若重开团练……”

慈禧知道张之洞并非不识相的人,他如此坚持重开团练,想来应该有别的意思。思索片刻,慈溪已经大概猜出了张之洞的意思。她打断了张之洞的话,“张爱卿,你觉得袁慰亭可堪剿灭安徽乱党之责?”

“袁慰亭只怕不肯受命。”张之洞答道。

“为何?”慈禧有些奇怪。如果重新启用了袁世凯,对袁世凯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可能出现袁世凯不愿意的事情。

张之洞答道:“北洋军新败,袁慰亭定然不肯立时再攻安徽。他想的是先剿灭安徽周边的乱党,再围攻安徽。微臣认为不可取。安徽乱党起事不过一年,便有今日之势。剿灭安徽周边乱党,耗时长久。人民党一两年后会如何,不可预测。再说,即便是出兵剿灭安徽周边乱党,谁能保证安徽乱党不会出兵相救?”

慈禧本以为张之洞是想变相让袁世凯复出,听了张之洞的话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张之洞是铁了心要先消灭安徽乱党。想到这里,慈禧忍不住又了桌案上的几份奏章,这都是新来的求援奏章。莫说歼灭安徽乱党,就算是安徽周围的乱党就已经让各地督抚焦头烂额。想到这里,慈禧反倒觉得先剿灭其他乱党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朝廷的新军屡遭重创,现在捏柿子从软的开始,却是一个恢复士气的好办法。而且在剿灭过程中,或许也会有些能干的军人崭露头角也说不定。

让张之洞下去之后,慈禧接连接见了军机处其他几名军机大臣,又传唤了陆军部大臣铁良,还有几名主管军事方面的官员。除了袁世凯表示自己有罪,不便参与讨论之外,与张之洞的战略法不同,所有的官员都主张先铲除其他乱党,最后再说安徽乱党。

慈禧又考量了好几天,甚至召见了庆亲王。最终,慈禧同意了军机处与陆军部的建议,以先剿灭其他地方乱党为核心的用兵纲要。责成陆军部制定这个军事计划。

与以前相同,好几个渠道都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通过不同的传送方式,消息向着人民党根据地传去。

陈克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领着同志们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他彻底描述未来中国局面之后,核心干部们着陈克的目光都显得很不对头。陈克对此视若无睹,他与平常一样进行工作。该提出建议的继续提出建议,该让大家汇报的就让汇报,该责成各个部门完成工作的,命令也毫无延迟。既然陈克一如既往,其他同志反倒觉得自己表现异常就有些过于不合适。

一度被那番惊世骇俗的大推演吓住的同志们总算是维持了最基本的秩序,大家好歹没有把陈克成一个疯子。从那次培训结束之后已经半个月了,最初的冲击过去,加上陈克自己表现一如既往的敏锐与坚定。大家惊骇之心也逐渐开始平息。

根据地实行的是中国的太阴历与引进的太阳历并行的历法模式。公共节日按照太阴历来编制,政府部门则是用太阳历来安排时间。推行新历法是靠免费发放的日历来完成的。现在已经是90年月,距离春节越来越近。印刷了年画的单张日历从印刷厂出来,各地政府在召集群众大会的时候免费向百姓发放。

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升任了国资委办公室主任的任启莹。她有些战战兢兢的把各地领取日历的统计单交给陈克审定。着陈克和以往没什么两样的举动,任启莹忍不住想从中分辨出更多东西。一度熟悉的人猛的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这等冲击实在是过于强烈。任启莹的恢复还算是不错的。她回家的时候和父亲任玉刚谈及此事,任玉刚对陈克不熟悉,听了女人的介绍之后,任玉刚反倒觉得陈克是个真正的天才。

“丫头,能遇到陈主席这等有大学问的人,你怕什么?”任玉刚对女儿的态度很不解。

“爹,我本以为革命是大家的事情。咱们人民党也一直这么宣传的。现在我是觉得我不管做到了什么,都跳不出陈主席的手心。我有点怕。”任启莹说的是真心话。

“陈主席把这些东西告诉给大家,说明这些知识,这些对未来的策划已经是大家的事业。剩下的事情只是你愿意不愿意跟着陈主席走。”任玉刚依旧不能理解女儿的这种恐慌。

任启莹却从父亲的话里头发现了自己真心畏惧的东西。她并不是畏惧陈克本人。任启莹所畏惧的是陈克所描述出来的这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如果这个新世界是一幅静态的图画,任启莹或者还能去欣赏,去评价。可这次培训中,陈克强行撕开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任启莹终于能够理解陈克那几乎拥有魔力般的能力与决断是从何而来。那是基于陈克对现实的客观认知。问题在于,得到力量的同时也要承担这种力量带来的巨大痛苦。至少在现在,任启莹知道自己不仅与陈克有着天堑鸿沟般的差距,而且任启莹并没有做好准备

在不断反思这未来的时候,任启莹经常会想起陈克在党员教育会议上爱说的一句话,“现实是非常残酷的,如果我们不能建立起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我们睁开眼现实的时候,的近,能把人吓晕。得远,就能把人吓死。”

任启莹一度认为这是一种鼓动意义上的话,等陈克真的把一个关于未来的现实描述给大家听,她才明白,陈克并没有说瞎话。只是任启莹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睁开眼睛去待这个世界罢了。

但是,任启莹有一种冲动,如果自己的生活依旧停留在第二次反围剿胜利之后的日子就好了。日子虽然不太如意,但是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一切都是能够把握的。如果没有参加这次培训就好了。

每到这个时候,任启莹又忍不住想起陈克写过的一篇散文。那里头有段话完全是现在任启莹埋怨心态的写照。“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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