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气候已经是盛夏,英山县的夜晚也显得闷热。特别是昨天下了大雨,更是湿热。李寿显和他的老上司兼党校同学许广德却穿的严严实实的。山里头蚊虫多,被咬上几口也是顶不住的。点起了蚊香片,略带香气的浓烟猛熏一番,茶园的临时住宿小屋里头才算是好了些。
两人走遍了英山县,李寿显将整个英山县的情况详细的给许广德介绍了一遍。此时两人一面歼灭最后几个不肯离开屋子的蚊虫,一面继续谈工作。
“现在的工作只能说刚展开,往后要更大规模的建桑园、建茶园、修水库,整理道路。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发电。工作可辛苦的很。”李寿显不谈自己的成绩,反倒是对未来的艰苦进行着充分的预测。
“哈哈,早就听说英山县经济建设搞得好,亲自来一才知道,这地方真是辛苦啊。”许广德对自己未来的工作难度也有了深刻的认识。同志们光听说英山搞的好,光听说李寿显能干,可亲眼到在之后,许广德才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么贫瘠的山区,光走上一圈就得十几天,李寿显竟然能在把散落在山区各处的群众组织起来工作,这花费的心力之大,想想就不能不佩服。如果没有李寿显这样的管理和组织能力,现在的局面只怕顷刻就能土崩瓦解。
不知为何李寿显总是感觉很不放心,他忍不住叮嘱道:“前期已经发动了群众,现在群众那股子心气也用了不少。后面只能靠管理,靠完善制度。你肯定辛苦的很。陈主席在党校里头说了,决策的透明化很重要。一定要把流程理顺才行。你也到了,目的都是为了改善群众生活,一个安排不当,就得出事。不是说光着局面往前走,这就万事大吉了。细节决定成败。光心里头觉得这是为群众好,群众不领情的。”
这次调动的党员干部都是选拔出来的精锐,这种程度的认知,许广德绝对能够理解。“放心吧,只要抓住反剥削,抓住劳动致富,问题的焦点就是能不能让群众理解我们的政策。剩下的就是管理还有物质上的兑现。想致富,先修路。道路一旦畅通,物资运输成本下来之后,群众的生活肯定还能提高很多。”
“千万别着急,不光政府不能着急,群众也不能让他们着急。我以前犯过错误,就是因为着急,没能理解群众摆脱贫困的急迫心情,结果沟通上出了问题。搞基础建设辛苦的很,这黑锅就得你来背了。”其实李寿显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许广德突然感慨道:“陈主席说过,只要咱们给了群众致富的机会,群众们能有多疯狂。我那时候不信,现在真的信了。若不是因为把桑树摘采给理顺了,就现在那些树,群众都能给采到死。就是桑树再增加到三倍,也只怕顶不住。不过这工资给的是不是有点太高?我心里头怎么都觉得不踏实。现在咱们是靠出口,如果没有外国人买,整个英山县只怕立刻就垮了吧。”
对这个问题,没人心里头有数。陈克花钱手笔之大,这些同志想都不敢想。现在红红火火的日子完全是建立在人民党手中有钱有粮的基础上,一旦这两大支柱有一根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教给同志们认识到现在局面的,正是陈克本人。不过敢于大手笔投资营运的,还是陈克本人。陈克到底准备怎么解决这个粮食问题呢?
不过两人都是优秀干部,他们都知道“妄想”的害处。既然大家选择了陈克作为党主席,作为人民党和根据地的领导者,那么现在大家能做的,就只有服从命令,听指挥。
蚊虫打得差不多了,两人挂上窗帘,点起蜡烛,对着英山县的地图开始研究未来几个水库的位置。靠天吃饭总不是长久之计,必须修建水库,保证灌溉的稳定性。这是陈克主席在优秀干部的培训班中强调再强调的。
研究了好半天,也大概有了一个初步思路。许广德忍不住叹道:“老李,若不是你跟着我一起来干这个,我到现在还摸不着县里头的门道。真不想让你走。”
李寿显笑道:“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全县同志们都出了大力气。”
“是你肯学,可不是他们真的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论学习态度端正,我是真的服了你。”许广德叹道,“若是跟着陈主席,我自然是心悦诚服。不过遇到其他同志,我心里头还是很不服气的。陈主席说这是低级趣味,光见别人哪里干的不够,就是不自己哪里干的不科学,我这低级趣味远没有消除呢。”
两位同志谈工作,谈感受,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李寿显其实不太爱熬夜,这次兴致勃勃的彻夜工作,也是因为他去芜湖上任的日期已经非常接近,顶多到后天,他就得动身出发。临走之前好多事情得交代。
时间过的飞快,出发的日子还是到了。县委的同志们要送李寿显到山下,被李寿显给拒绝了。“工作忙成这样,下回再送吧。”
从英山到芜湖,最好的办法是走山路到安庆,再从安庆坐船去芜湖。不过李寿显必须到湖北组织部去做人事调动,所以得绕一个大圈子,先到武汉办人事手续,再从武汉坐船去安庆办人事手续,这才能去芜湖赴任。
想到陈克主席现在就在武汉,这次去武汉说不定还能见到。李寿显就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工作中积累了好多不明白的东西,如果能向全党最睿智的那个人请教的话,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一到黄陂关,李寿显就见到好多部队。惊讶之下一询问,才知道是防备水灾的部队。清末自然灾害频繁,自打庚子年开始,每个地方的灾害都越闹越大。革命党们都把这问题归结到“天意”上,各种宣传上都是讲,“如果不是满清失德,气数尽了,哪里会有这等频繁的天灾呢?”
人民党素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人民党以救灾起家,天灾根本不是不能战胜,而是满清根本没有这等组织能力。东南自保之后,朝廷对东南也在也不调拨钱粮。地方上自筹救灾,那不就是笑话么。以满清的体制,任何一个省都没有能力组织几万十几万人在几十上百里长的河道上筑堤防洪。且不说这人力根本凑不起来,凑起来了吃什么?即便是有人有粮,有没有平日里的那么多麻包的准备?有没有组织体系?真到了危急关头,谁来在最关键的地方上进行指挥?
现在的中国也就是人民党能够完成这样的工作,治水成功之后,人民党对当地的统治也就变得顺理成章。湖北北部土改完成,靠的就是这样的实力。
不过去年堤坝修的不错,今年汛期也该过去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部队在武汉,李寿显完全不明白。等他到了湖北省委的时候,却见人人欢欣鼓舞的模样。原来从美国运来的新设备试运行成功。陈主席欣喜若狂。湖北省委大多数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新设备到底有何奇妙之处,不过能让陈主席如此高兴,应该不是小事。
李寿显自然不知道重化工到底是何等印钞机,在同志们的情绪感染下,李寿显也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情绪高涨,办事效率也高涨,李寿显很快就交接了工作,登上了去安庆的船只。沿途上却遇到了好多艘外国商船,而且还有英国人的军舰混在其中。他原本高兴的心情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英国人很不高兴!在人民党向他们提供了纯碱样品之后,英国人就开始很不高兴起来。
化工工业基础的三酸两碱,两碱是氢氧化钠和碳酸钠,直接生产氢氧化钠不现实,这是得靠碳酸钠与氢氧化钙反应,生产出氢氧化钠。所以归根结底,碳酸钠,也就是纯碱,才是工业用碱的基础。英国佬知道陈克是个化学家,他肯定已经弄出了全新的方法来。这个全新的工业合成方法居然没有和大英帝国分享,英国佬自然是怒不可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美国人和人民党合作搞出了工业合成氨生产技术,这个消息伴随着美国人本土的合成氨销售已经传遍了欧洲。
人民党到没有销售合成氨,可人民党的纯碱很快就在长江流域的几个大城市开始销售。不仅仅是长江流域,通过京汉铁路,人民党的纯碱直抵北京,在北洋的工业区也开始销售。北方蒸馒头也需要纯碱。人民党生产的纯白碱面,大家见都没见过。价钱比洋货便宜了最少三成。只是试销售,就引发了极大轰动。
陈克身为诺贝尔奖得主,欧洲人本来是用一种黄猴子的心态嘲笑的。现在他们再也没有这等心思,越洋电报从英国直接发到中国,要求一定要把人民党的新技术控制在大英帝国手中。再也不能让美国佬从中赚大钱了。
英国人素来务实,他们先是请陈克去领事馆做客。得到的回应是陈克现在没空。陈克没空,英国佬有空,他们一面调集军舰到武汉,一面亲自登门拜访。
听完了英国佬的要求,陈克笑了,“生意就是生意,我们中国有句话,客大欺店,店大欺客。我贵国想欺负我们。”
“陈先生,你这话没有道理。我们只是想合作,没有欺负不欺负这一说。”英国代表有点不习惯陈克这么直截了当的态度。
“索尔维公会我想您应该知道吧。这是个垄断性质的工会,纯碱生产现在是他们垄断的。拒绝向其他国家提供这种生产工艺。我贵国的打算是用新垄断打破他们的垄断。您认为呢?”陈克还是很直白。
英国代表着陈克,心里头觉得很是透亮。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根本不用层层设套,支入主题就好。“可以这么认为。”
陈克点点头,“那我们怎么保证我们自己的利益在这次合作里头得到保障呢?我听说贵方还调集军舰过来,这摆明了是要欺负我们么。”
英国代表提出的解决方法很简单,“技术分享,市场分享。”英国人可以投资人民党根据地的纯碱行业。
陈克早就能猜到英国佬的如意算盘,纯碱是个暴利行业,他们摆明了是要来插一刀。他的回答很干脆,“这不可能,我们无法接受。技术分享,可以。但是亚洲市场必须交给我们垄断经营。我们保证不泄漏纯碱生产工艺。大西洋地区的贸易,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插这一杠子进去。但是亚洲,我们必须垄断经营。”
英国代表知道这肯定是一场艰难的谈判,他们面对的并非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家。如果是一个简单的科学家,他们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陈克如果只是一个科学家兼造反者,英国人也不用太担心。这两年与人民党打交道之后,英国人认识到,人民党这股势力与全世界任何一股势力都不相同。至少,英国人从没听说过,甚至根本想象不到军队居然和人民一起救灾。在英国人来,军队是用来镇压管理人民的工具,这两者本质上就是敌对的。让军队与人民混在一起……,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社会制度的理解。
军队与人民一起劳动和工作,这样的局面在人民党治下并不罕见。英国代表从一开始就调动军舰前来武汉。似威风凛凛,实际上他们盘算再三也只有这么一个最后的办法。长江沿岸救灾的那几十万群众,秩序井然,有条有理。这些人拿起步枪就是一支新的大军。英国舰队能有多少炮弹?面对这样的人群,那些炮弹能起多大作用?
占据了汉阳钢铁厂和军械制造厂后,人民党有充分武装自己的能力。就算是人民党的军队对付不了英**舰,对付武汉的外国领事团绰绰有余。英国人是为了在买卖中占到更大的利益,而不是要和人民党来一次你死我活的战争。以现在人民党展现的实力,不仅仅是武汉领事团和租界无法幸存,人民党的军队甚至有实力攻击上海的领事团与租界。不久前,人民党还试图向英国人购买水雷技术。长江里头遍布水雷的话……,光想想就是一副可怕的画面。
在这次谈判之前,英国方面请教了时任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的司长赫德。赫德只是把他曾经写过的一篇谈论义和拳运动的文章交给了英国方面,谈判代表对其中一段话印象深刻,
“……危及世界未来”这几个字无疑将引起哄堂大笑,好吧,让他们去笑吧,但愿他们会一直笑下去,两千万或两千万以上武装起来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而又被爱国(即使是被误解了)动机所激励的团民,将使外国人不可能再在中国住下去,将从外国人那里收回外国人从中国拿去的一切,将额外加价的报复旧日的怨恨,将把中国的国旗和中国的武器带到许许多多现在连想都想不到的地方去。五十年以后,就将有千百万团民排成密集队形,穿戴全副盔甲,听候中国官府的号召,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如果中国官府继续存在下去,它将鼓励(而这样鼓励是很对的)支持并发展这个中华民族运动;这个运动对世界其余各国将是不祥之兆,但是中国有权这样做,中国将贯彻她的民族计划!……”
英国代表现在觉得赫德实在是太保守了,不用五十年,义和团运动之后不到六年,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人民党军队就已经崛起了。而这支队伍的领袖,则是一个在学识上令英国人都不能不佩服的科学家。同时,这个人还是个出色的政治家与外交家,是一个懂得各方利益所在的,难缠的对手。
着英国代表犹豫的神色,陈克笑道:“我们人民党会保持我们的贸易理念,实现贸易平衡。如果想让中国工业化,我们需要进口大量的设备和技术。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头,我们的进口需要都远超我们的出口能力。既然如此,在亚洲的垄断,对于英国方面是很好的消息才对。我们有这个财力,从东南亚进口英国的物资。橡胶、石油、金属,我们不是不需要进口,而是我们没有钱进口。而亚洲市场对贵国来说,占有的份额并不大,欧洲才是贵国最大的市场,仅仅一个纯碱,根本影响不了贵国的对外贸易。”
陈克态度坚定,英国代表也干脆摊牌,“纯碱的问题可以再商量,我们需要的是合成氨的生产技术。”
纯碱现在价格很高,那就是因为氨气生产成本呢太高,一旦工业合成氨开发成功,等于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英国工业界对此非常重视。
“我们和美国已经签订了协议,在商业合作方面,我们必须遵守协议。想来您也不会信任一个破坏协议的人吧。”陈克笑道。
双方的谈判到此已经到了交涉的尽头。陈克坚决不让出合成氨技术,而且要求英国方面承认人民党的竞争优势。这个结果与英国方面希望的结果差距太大。
美国方面的代表闻讯立刻赶来和陈克谈判。听陈克保证不会破坏与美国达成的技术和设备垄断方针后,美国代表放了一部分心。不管如何,陈克真的私下破坏协议,美国也没有办法。更何况陈克如此态度明确的表示会遵守协议。
“陈先生,您到底还有什么好的技术可以合作呢?”美国代表用一种很不满的语气问道。人民党实现纯碱的工业化生产实在是太过于令人意外。美国方面虽然尊敬陈克的科学知识,不过他们认为陈克不应该拥有如此广泛的工业知识。以陈克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绝不可能对如此级别的工业生产有总工程师的能力。更何况关于陈克出身调查已经是一个热门项目,陈克在905年第一次出现在上海,从那之后,他从未离开过中国。这些惊人的工业设计构思,一定是在陈克25岁之前已经完成的。这么年轻的天才,实在是令人不能相信。而这个科技天才还是一名军事和政治方面天才,这就更加让人感到意外。
“药品的生意要做么?”陈克笑道。
“什么药?”美国代表立刻激动起来。这次帮助陈克联络合成氨的生产,他已经从中间大赚了一笔。如果陈克开发出来的是比606更加有效的药物,那就将是一条用黄金铺成的财富大道。
“我们正在开发,开发完成之后,会和你们联系的。”陈克决定采用“市场饥饿”的营销方法。他准备尝试开发磺胺。在《征服细菌的道路》这本科普读物里头,重点讲了四样药物的开发流程,抗白喉血清、606、磺胺、青霉素和其他抗菌霉素。
工业化生产的是后三者,陈克准备搞磺胺的试生产。这是92年的药物学界的一大发现。青霉素的开发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那是对霉菌分泌的抗生素的一种认识与利用。而606的基础是对剧毒的砷化物进行的分子改造开发,这个药物开发完成之后,世界上的药物学家们都把注意力转移到有毒化学品的分子改造上了。历史上过了二十多年,才开发出了磺胺,陈克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世界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既然历史已经改变,那就保不准哪个欧美的家伙狗急跳墙的用染料做实验,最终尝试获得了成功。
“这种新药物一定会和我们合作么?”美国代表彻底被陈克调动起了胃口。
“只要贵方能够保证我们的利益,我们为什么不继续合作呢?”陈克坦荡的说道。不过他现在心里头突然想起列宁同志的一句话,“吊死资本家的绞索,资本家会卖给我们的。”
“希望真的能够如此顺利吧。”陈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