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辉天!”袁世凯对此人印象颇为深刻。当年陈克派他来和自己谈判,那时候路辉天那个傲慢无礼……。
“袁公,路辉天现在是人民党的湖北省委书记。相当于湖北巡抚的职位。”杨度说道。他并不知道袁世凯与路辉天以前的纠葛。
“什么湖北省委书记,也就是个监军太监吧。”王士珍难得的说了句刻薄话。
着两人的态度,杨度已经知道这个路辉天肯定大大的得罪过袁世凯和王士珍。不过他也不敢问。人民党虽然都是年轻人,可做事上真的非常能忍。北洋里头也讨论过人民党会不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四处扩张。可人民党到现在为止竟然止步于已经获得的地盘。其他方面完全是公平买卖,这反倒让人觉得人民党格外不安好心。
“聘卿,你觉得陈克这次来是想干什么?”袁世凯问王士珍。
王士珍没有立刻回答,人民党这个时机实在把握的太妙了。袁世凯现在被财政问题逼得焦头烂额,而人民党现在大量向北方输出纯碱和工业用酸。价格比进口的便宜好多,一下子就占领了北方市场。三个月来,光销售额已经到了一百万两的数字。若是这么干下去,一年就是至少四百万两的收入。虽然王士珍现在是陆军部大臣,但他依旧是袁世凯最重要的谋士。就王士珍来,人民党此行的目的只怕还是为了钱。
“袁公,我觉得人民党此行想更多合作吧。”王士珍答道。
“哦?”袁世凯觉得有些意外。这年头找袁世凯的人都是有事求到袁世凯门上来的。哪怕是“献计献策”的,也都是为了能够谋取个一官半职,还是对袁世凯有所求。人民党算是袁世凯遇到的另类,和人民党打交道很轻松,人民党不玩阴的,而是直截了当的硬上。
就袁世凯所知,人民党身为大反贼,偏偏里头读书人多的很。可做事就连大响马也没他们直爽。几次交道给袁世凯留下的印象是,“什么都敢说,说了就敢做。”所以过多的准备反倒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袁世凯说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见到路辉天之后,袁世凯觉得路辉天变了些,至少比上次见到的时候爽朗的多。落座之后互致问候,路辉天也没有上次见面那种虚了吧唧的味道。单纯的礼貌用语就是礼貌用语,单纯的不能再单纯了。
“袁公,在武汉的英国人前来接触过我们,想用什么承认交战方身份的把戏糊弄我们,我们拒绝了。陈主席向袁公发过电报,不知袁公可否到了。”路辉天单刀直入的直奔主题。
这件事上袁世凯倒是真的很满意,人民党不给英国人插手的机会,袁世凯的日子就好过的多。英国人用来压制袁世凯的筹码已经够多,人民党背后再捅刀子的话,英国人只怕更加硬气。
“文青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文青此次前来又准备给我送什么好消息呢?”袁世凯说的很是含蓄。
“陈主席这次派我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海关的关税问题,不知道袁公到底有何打算。第二,福建最近大乱,袁公有何打算。”路辉天答道。
“关税的事情,文青有何打算,就我们所知,文青最近可是赚了不少。难道文青是差遣路老弟给我送钱来的么?”袁世凯笑道。人民党和外国人买卖做的极大,袁世凯早就眼红了。但是打不过人民党,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过人民党已经是北方好几宗生意的大卖家,袁世凯暂时没有动手,可不等于他一直不会动手。
“袁公说笑了,以北洋的力量之大,一起赚钱岂不是更好?”路辉天并没有笑。和以前相比,路辉天觉得自己有些想法变化很大,其中之一就是路辉天再也不会认为政治可以凌驾经济之上。陈克有句话给路辉天很深刻的印象,“生意就是生意”。以前路辉天做事喜欢做到“完美无缺”,也就是希望各方都能够对一件事有着共同的正面评价。现在他终于认识到,这种态度本身就是犯傻的具体表现。
矛盾从来都是对立统一,如果没有矛盾的双方,那就没有矛盾。围绕着同一件事,不可能有统一的评价。认识到这点之后,路辉天已经完全能够接受不同的态度。
“袁公,我们知道河北山东的棉花种植的不错,如果价格合适的话,我们愿意向袁公购买。”路辉天说道。
袁世凯与王士珍对视了一眼,人民党从北方赚到了好大一笔钱,这对财政紧张的北洋来说是很可怕的失血。但是人民党生产的产品却是北洋自己不能生产的,纯碱、工业酸、五金制品,还有近期的丝绸。北洋都只能单方面的购买。人民党愿意大规模购买棉花,这是很大的一笔买卖。
“文青这是何意?”袁世凯对此很不解。陈克不可能白白的送钱给袁世凯。而且天津的纱厂也需要大量的棉花,北方能够生产出来的棉花未必能卖出去多少。
“陈主席认为现在北方是人民党重要的市场,如果不让北方和我们贸易平衡,袁公是肯定不会答应的。我们和洋鬼子保持贸易平衡之后,生意做得不错。对北方,我们也有这样的打算。我们可以商议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北方的好东西这么多,我们也都需要。”
必须说,路辉天这次的礼貌也远没有达到袁世凯希望的程度,不过袁世凯却觉得此时的路辉天顺眼多了。北洋需要钱,光收商税的确是一笔大买卖,不过这些商税远不足袁世凯的需要。
“文青到底是何意?”袁世凯问道。
路辉天拿出了一份东西,分给了袁世凯与王士珍。此时屋内除了这两人,还有杨度。路辉天想把另外一份交给杨度,杨度想,却还是拒绝了。“虎禅,你也听听。”袁世凯说道。
有袁世凯的命令,杨度这才接过了路辉天给的那份东西。
“袁公,这是销售和利润的图标。”路辉天解释道。这是陈克想与袁世凯商业合作的关键部分。价格低了不赚钱,但是价格高了百姓买不起,所以现代商业会选取一个总销售额度平衡点。在这个平衡点附近进行商业操作。
人民党的大宗商品,特别是几个重化工产品就是如此。虽然是独门生意,但是销售价格却很有讲究的。除了向海外大量出售之外,在国内销售,必须有一个整体意识。人民党内部很明白,现在人民党的好日子建立在大量贸易的基础上。不仅仅是海外市场,还得有国内市场。对其他省份,人民党暂时没办法。但是北洋却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而且北洋也有财政危机,他们比谁都需要钱。
这个理论并不复杂,袁世凯等人一听就明白。人民党想和袁世凯在收支平衡的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商业来往。
“文青想让我们北洋干什么?”袁世凯对自己要充当的角色不清楚。
“在一些商品上,我们是大卖家,所以我们也需要一个大买家。而在很多商品上,我们是大买家,所以我们也需要大卖家。除了北洋之外,我们找不到别的合作者。”路辉天说出了最终答案。
杨度毕竟年轻,听了这话,他已经忍不住脸露喜色。袁世凯与王士珍却神色严肃。陈克提出的建议非常有吸引力。但是陈克又不是傻子,这么做的话,他账面上得不到丝毫好处。商税虽然是个大头收入,但是除非陈克还有别的赚钱利润,否则花费这么大心力,依旧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
“文青想从我北洋这里分到什么?”袁世凯问道。
路辉天向袁世凯解释人民党的经济政策,段根据地百姓若是没有大量的就业机会,生活也无法得到改善。陈克坚定的反对任何福利制度。想挣钱,就要劳动。而人民党必须最大限度的提供就业机会。如果没有大量的原材料,很多工厂也没办法开工。
而路辉天也有不能告诉袁世凯的事情。第一次世界大战,人民党经过讨论,大家暂时认同了陈克提出的观点,“欧洲必须从全世界采购商品,才能够满足战争需求。”如果现在没有大量的建设工厂,到时候人民党也无法大量向欧洲提供商品。
“除了棉花之外,文青还想从我们这里买什么。”袁世凯问。
“羊毛,内外蒙的大量羊毛。”路辉天答道。
羊毛是个好东西,除了毛纺之外,陈克让人民党的同志试穿过一种靴子,牛皮面,内里面沾了一层绵羊毛,冬天穿起来可真的是暖和。而羊毛纺成的毛线,织成的毛衣也是天冷之后很好的保暖衣物。根据地内部就能基本彻底消化掉这种商品,根本不用考虑外销问题。
“袁公,京张铁路已经修好,羊毛直接从京张铁路运到北京,装船走水路很方便。唯一问题就是价钱。价钱只要合适,有多少我们要多少。所以我们想在北方设一个站点,专门用于羊毛的初期处理,然后运去我们根据地。收购羊毛的事情,我们就交给袁公。”
袁世凯心里头掀起了一阵波动。他一直在收买蒙古王公,但是单凭武力效果有限。北洋没什么钱,往那些王公那里投钱,啥时候也填不饱这些王公的胃口。而羊毛在内外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给点钱,内外蒙的王公们只会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但是陈克这种经济布局的眼光让袁世凯觉得非常不舒服。
俗话说瘦地没人耕,耕开了有人争。人民党知道给根据地的百姓增加就业机会,难道袁世凯就不知道增加就业机会有好处么?
路辉天知道袁世凯肯定会这么想,其实根据地自己不仅在试着养绵羊,也种了很多棉花。对于从外省购买原材料的事情,大家也觉得难以接受。中国从来都是匮乏,哪怕是没有赚到别人的钱,这就会引发巨大的失落感。根据地里头对经济的观点更加科学一些,所以这种失落的感觉也更强烈。
沉默了一阵,袁世凯才开口,“文青让你来就这么一件事么?”
路辉天也没指望袁世凯立刻就下定决心,“陈主席想问问袁公,若是满清彻底灭亡之后,海关的问题还是按照以前的协议走么?”
袁世凯没想到陈克居然想真的确定此事,他其实对此也没有什么考虑。本想简单的回答按照以前的约定走,但是袁世凯忍住了。陈克这么问肯定有不少原因。他问道:“文青有何变故?”
“我们和英国人签署了几个新的约定,这部分销售不牵扯国内市场,所以我们到时候只怕不能把这几笔收入算入原先的协议里头去。”路辉天答道。
“多大金额?”袁世凯随口一问。
“一年进出口四千万两。”
路辉天说完了这个数目,袁世凯、王士珍、杨度的眼睛不由得瞪得溜圆。怪不得陈克不愿意把这几笔买卖算进原先的协定。就算是按照5%的关税,这些买卖一年就是两百万两的税金。折合成银元一年将近四百万。即便袁世凯少收点,一年也能挣到一百万银元。足够养活一镇新军。
“这只怕……,还得商议。”袁世凯差点就直接拒绝了。但是他很明白,满清不到台,这笔钱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染指。即便是满清倒台,这笔钱也未必能落到手里。想一年弄到一百万银元,那就得给陈克足够的好处。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听辉天你说还有福建的事情,却不知文青对福建有何想法。”袁世凯觉得路辉天的主要目的只怕就是对福建有所图。
“我们请袁公尽快恢复福建的局面。或者袁公根本就不想让福建加入明年的全国议会讨论?不管如何,我们不会插手福建事物,但是福建继续这么乱下去,我们也不安心。”路辉天答道。
“文青不愿意平定福建之乱?”袁世凯问。
“若是想打击福建的满人势力,我们早就出兵了。但是既然已经与袁公达成了协议,我们自然不会毁约。我们真心希望袁公能够掌握局面。然后大家就能好好的过日子。周边若是这般大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路辉天强调了这个问题。
这么冠冕堂皇的话让袁世凯摸不着头脑,陈克这是真心的想天下太平么?北洋现在全力准备趁乱谋取更大的地盘和利益,而人民党似对这种纷乱毫无兴趣的样子。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怎么问,路辉天的态度始终一致,希望袁世凯能够迅速平定局面,彻底掀翻满清。而且与人民党进行更大规模的贸易。这怎么都有些令人意外。送走了路辉天,袁世凯问王士珍,“聘卿,陈克这是搞的什么把戏?”
王士珍也弄不清楚,北洋做大到底对人民党有什么好处?既然人民党拒绝了英国人的威胁,那就说明人民党不愿意给北洋添乱。可是人民党并没有丝毫害怕北洋的迹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呢?
“袁公,人民党会不会是真心不想让中国乱起来?”杨度迟疑的问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傻,袁世凯冷笑道:“他们就是天下纷乱的罪魁祸首,他们会怕天下乱么?”
“人民党只是要推翻朝廷,可不等于他们希望中国大乱。”杨度声音不大,却并不太畏惧。
“哼!”袁世凯冷哼一声。若是说想救国救民,他也不能一口咬定人民党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的局面下,袁世凯绝对不会承认有谁比他更加忠于国家的。
王士珍一直觉得杨度是个幸进份子,所以他对杨度从来不怎么客气,“虎禅,人民党诡计多端,绝非善类。要么这样,你私下和那路辉天谈谈,他到底想要什么。”
杨度向袁世凯,袁世凯点点头,“虎禅,他们说什么,你不妨就应和一下。一定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等杨度出去之后,王士珍才说道:“袁公,人民党已经到了天下大乱的局面,只怕是要浑水摸鱼了。他们这次是来试探咱们北洋,想来他们也没有做好准备。吞下江西和苏北,人民党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力气进入福建。”
“那聘卿有何建议?”
“那得袁公到底是想稳住局面,还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若是袁公想稳住局面,那就派兵进入福建和陕西恢复秩序。反正现在,诸将都等着袁公分封诸省总督。这两个省不妨就开始。而且浙江孤悬江南,若是能据有福建,江南就练成一片。至于陕西,想进入四川,就必须夺取陕西。只要袁公出兵,其他省份知道厉害,也就老实了。”
王士珍分析的很认真,袁世凯微微点头,他现在也举棋不定。能够直接夺取更多省份自然是最好。可是这出兵就要钱,北洋财政捉襟见肘。出兵规模也不可能太大。但是诸将对于分封总督已经等了好久,不满足他们的需求,只怕北洋自己就先闹起来。
袁世凯其实有了自己的腹案,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必须直隶。内外蒙要半直隶。其他各省倒可以分封总督。但是一旦分封之后,袁世凯就失去了对这些省份的直接控制。如果分封的是不忠心的,那就是养虎为患。分封的是忠心的,那不过是削弱自己的力量。这实在是左右为难。
想到这里,袁世凯突然发现,人民党这次居然又走在了自己前头。陈克的建议其实就是要袁世凯表态。而且与上次相同,人民党手里有着袁世凯极为渴望的筹码。袁世凯不用再支付各地旗人的开支。这已经节省了一大笔钱。如果再有商业和关税的合作,袁世凯的北洋政府再从其他各省收取一定的钱,国家财政收支居然就能平衡。只怕还会有些盈余也说不定。
人民党虽然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可是袁世凯实在想不出怎么拒绝这种诱惑。
“聘卿,你觉得一旦推翻了朝廷,陈克会来北京做官么?”尽管知道陈克铁了心当四省的土皇帝,袁世凯还是忍不住问道。
“绝不可能。”王士珍回答的斩钉截铁。
袁世凯微微叹口气,这才说道:“我想赶紧控制住局面。想来陈克这次这么客气,其实是想北洋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若是我们实在力所不能及,他们就会动手。我不想让陈克这小子请了我们北洋。出兵的人选聘卿有什么想法么?”
“让曹锟去陕西。让冯国璋去福建。”王士珍给出了答案。
“曹锟么,他要是愿意去就派他去陕西。为何要冯国璋去福建?”袁世凯问道。
“让段祺瑞赶紧回北京。袁公若是能放心冯国璋,那就让他暂时镇守江南。浙江与福建两省距离我们太远,中间又隔着一个人民党的淮海省。这也是陈克老奸巨猾,他选的这个位置太刁钻了。”王士珍说道。
袁世凯听完这话下意识的了一眼地图,人民党从海边直到湖北。把南北交通彻底截断。走陆路,那只有走四川才能进入南方。可人民党东边据守沂蒙山,西边有大别山,都是占据了形势。而南边的江西直插入江南,与广东、福建、湖南、浙江全部接壤。随时可以进军这些省份。与北洋接壤的中间黄淮平原虽然广阔,可北洋真的没有把握在大规模的野战中胜过人民党。
北洋一旦分封了诸将,中央的力量只会被削弱。如果不能尽快的积累钱财,大规模组建军队,北洋不可能获胜。可是想赚钱,就必须和人民党达成协议。袁世凯能够想明白这里头的关节,但是陈克每每能够抢先把握局面。哪怕是只有这点,袁世凯都想给陈克一个教训。
想了好久,袁世凯说道:“咱们就准备出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