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纹银就像是一颗烫手山芋,但苏佑陵不可能上去再把这个麻袋还给他们。
该来的躲不过。
苏佑陵心里想着,犹豫再三把纹银还是塞进了怀里,他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九姨或者是醉翁。无他,这两年来,二人对自己颇有照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牵扯二人。
天下之大,总有逃命的地方,大不了离开这里在找另一个地方就是了。
漂泊七年,历经八州,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是无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的人?哪怕年仅十六,苏佑陵的心智早与成人无异。
红日初升,特别是在隆冬时节这种艳阳更是难能可贵。苏佑陵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堂,醉翁已经醉倒在柜前。那瓶酒也不知道何时被老翁打翻,口水夹杂着陈年老窖酒流作一摊。
醉翁见着周公趴在桌案上轻轻呓语:“兴亡,兴亡。”
苏佑陵听不懂醉翁的梦话,转而转身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正值清晨,北街比起往日的车水马龙倒是萧瑟不少,行人稀疏。不过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窗户上也都贴上了花纹绚丽的窗花,春联更是必不可少。
好一派祥和如意的年景,好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
苏佑陵晃了晃神,一股刺骨冷风吹的他微微一颤。
……
苏州城可谓占尽大幸朝盛景,十二道城门恢弘大气,不输京城。苏河通流穿入城中,大街能容下并排三辆马车行驶。
有被世人誉为“圣贤书庄”的墨流坊坐落于此,更不提那鬼斧神工的百草涧、佛门圣地寒山寺以及那一季一如画的苏砂林,风水盛极。
也难怪就连前朝皇陵也选在此地,只可惜大幸吞越之时,正值兵荒马乱的年岁,越陵无人看守,各地的盗墓贼便盯上了这坨肥肉。传说中越陵宝珠如土,黄金汇沙的壮观景象也就查无对证了。
苏州城历经三朝,盛产胭脂,加之江南水乡,是出了名的多产美人之地。据说大幸当代乾仁皇帝之前最宠爱的妃子便是来自苏州。
有诗云“绸丝柔似水,胭脂绘桑楠”形容的便是苏州的姑娘貌美可人,温柔雅致。所以此地也常引得各地的风流才子光顾,只希望能找个苏州姑娘回到家乡比翼连理。更是因此诞生了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引得许多未出闺阁的小娘子脸红心跳。
苏州全城建制是按战国时的神机大师张班所构,历朝历代都只有小小改动。依山傍水之下。既有城楼恢弘,也有林木怡人,浑然一体。更因地理位置的原因,冬暖夏凉,极适宜定居。
朝廷多有大员在此处有自己的宅居,若有朝一日致仕后能在此安居养老,是朝堂公认的幸事。
许多自诩风雅的士子文生来苏州最喜在各大酒楼的雅间临窗而望。诉说些平生不得志,君子当入庙堂谥文正之类的话。
也幸得当朝皇帝在这点上开明大度,搁两代之前的胤安皇帝,曾有儒生一句明月照得贤良人,幸以死谏知不知?却是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
据说那毁誉参半的胤安皇帝听闻此言不怒反笑,只说了一句:“越中有没有贤良朕不知晓,但既愿为我大幸死谏,那便去死罢。”
相比而言,倒是如今的言论已放开太多,很少再听闻有类似的文字狱发生。
方才下榻悦来客栈的三人两男一女,直到进了房间放下了随身行李,三人才将斗笠摘了下来。
抛给苏佑陵钱袋的男子名为云文诏,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正气凛然。只是此刻他脱下了外衬的劲装,才能看到左肩的软甲有一处刀痕,连带着软甲上面都被氤染了一层血渍。
另外一名男子是个中年大汉,名叫徐灿,一脸的络腮胡挂在脸上泛着赤泽,双眼炯炯有神,有雄狮之相。
最后仅剩的那名女子长相清丽,虽远算不上是红颜祸水,但体态轻盈。眼角下有一滴泪痣,满脸英气,尽显灵动之色,自有一番韵味,名叫徐筱。
三人来苏州城其一是为了暂避勘隐司的追捕,其二是为了他们组织的计划寻找苏州城的接头人。
勘隐司,这个响彻在整个大幸可以算是臭名昭著的名字,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庙堂高官可谓是将之恨透。
只因为勘隐司设立初衷便是为皇帝分忧,总览江湖庙堂而一统。如今的庙堂之上,四品以上的官员心知肚明,自己的侍妾也好,不起眼的园丁、马夫、侍卫也罢,说不准其中就有勘隐司的“眼”。这并非是危言耸听。
而大幸的江湖,又有多少人不眼红勘隐司那高官厚禄?挤破了门想做那大内高手,一则名彻天下,二则奉旨办事,很多见不得光的手段都能用官家身份的便利来做。
一位大司徒,左右冥王,八大判官。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他们手里,甚至有传闻八年前的那场清洗也是勘隐司在背后做推手最终才导致朝廷上下,无数人头落地。
说那大司徒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更有甚者,传言连十年前那场皇后之变都与勘隐司有关。
大幸如今的皇后叫做旬静,而十年前,那个戴着凤冠的女人叫做长孙伊。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长孙伊被打入冷宫,乾仁皇帝昭告天下宣布废后,然后立马又册立了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旬静为后。
当时此事自然引起了朝廷上下一阵热议,但却无一人出言反对,怪哉!怪哉!
乾仁年必定会在后世史书留下浓重的一笔。不单单只是大幸朝以来第一次废后之事,还有八年前的那场血流成河的案子,更有不到一年的“信州之盟”,或许把它叫作乾仁之耻更为合适。
割地赔款,年年纳贡,亦如一甲子前的大幸。只不过那时是别国对大幸俯首称臣,百胡谈论大幸皇帝都要尊称为“天可汗”。
时过境迁,百万雄甲的大幸早已是过往云烟。
“听他们说,从明年开始朝廷规定冬日徭役时间加长了半月,赋税也加了两个点。”
徐灿摇了摇头叹道。
云文诏只是闭目,似是不愿意去想这些事。
徐筱毕竟年轻气盛,闻言便是火冒三丈:“那群没用的狗官,赔的钱全摊到百姓头上,自己倒是娇妻美眷,也不见着晚上少吃了一道菜。”
云文诏侧目叹道:“这世道,都难,我听闻皇后娘娘发动后宫,把金银首饰全卖了。”
徐筱对此嗤之以鼻:“还不就是做做样子,先让百官交钱,再让百姓拿钱,完了百官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这种说法或是让徐灿、云文诏二人耳目一新,皆是眼前一亮。
徐灿平日寡言少语,这会儿都对徐筱竖起了大拇指:“行啊,小筱,看不出来你有当皇后娘娘的潜质。”
徐筱秀眉一簇把头一偏:“我才不要做个四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的皇后,爱谁谁。”
毕竟是还不到桃李年华的女子,又久处江湖,徐筱说话自带一股匪气。
确是徐灿心里无奈想着:“弟弟,弟媳,哥哥对不住你们啊,瞧着小筱这架势,嫁人怕是难咯。”
女子十五岁及笄,也是大幸规定的嫁人年纪,然而徐筱已是快到桃李年华,做伯伯的徐灿如何能不发愁?只盼着哪一天真有个人把她收了才好,自己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却见着云文诏在一旁兀自面露愁云,徐灿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出言慰问:“云老弟又在想那人了?”
那人,并非是云文诏的妻子姘头一类。事实上,那都不是个女人,但却一直是云文诏的心结。
云文诏闻言苦笑着点头:“不知道殿下在哪,过的好不好。我真没用,若是兄长在世,定要骂我的。”
徐灿轻叹,那人自八年前那场案子之后便音讯皆无,即便勘隐司多方追查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大幸人口何其之多?要想找着一个人,真可谓大海捞针。
“云大哥,没事的,如你所说九殿下那么聪明,连勘隐司都查不到。肯定是在躲某一处犄角旮旯里好好生活的。”
徐筱见云文诏心情低落,也出言安慰。
云文诏也安了安心神,轻叹:“但愿如此吧。”
大幸有铜雀,血染春江月。
伏尸百万首,哭嚎破长夜。
铜雀案!
尽斩大幸根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