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独自在营地之中,他的武功尽废,身体比之常人还要更加羸弱。
他尝试了很久,终于重新支起了篝火。
但即便紧贴在篝火旁,他也在不断地打摆子。
他中了毒,长年累月堆积的一种毒素,毒症发作时只觉得万蚁噬心,即便盖再多毯子,离火炉再近,也都是驱赶不走自心底喷涌而出的那股刺骨严寒。
林淮蜷缩在一起,紧紧裹着身上的厚褥子不断地发抖,他的毒症又开始发作了。林淮面色苍白如纸,嘴唇青乌。双眼竟是生出数道红丝,他佝偻着躯干,青丝蓬落遮面,宛如一个走火入魔的恶鬼。
“冬蕊、冬蕊。”
他虚弱的呻吟着,直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双手依旧紧紧裹着厚褥子。
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一道稍显稚嫩的男音低沉冷淡,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这便是林家长公子?”
另一道要苍老许多,声音略带嘶哑的话回答:“听说是个在乾仁之难中见过北境沙场,砍过胡人的头的好男儿,不过我也不曾见过。”
“曹三他们准备好了?”
“只等帮主下令。”
“嗯”
两道人影仿佛掀开了夜幕由远及近,俱是黑马褂,年轻男子身形瘦削高挑,长相颇为俊气。而老一些的则是微胖体格,双眼如鹰隼般敏锐。
“那俩人,帮主怎么想?”
“他们任何一人若有敌意,十个你我都得去见阎王,当下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便已是极好。”
卫昌友与苏佑陵二人走到篝火旁,那林淮还剩下一丝神智,看着两位陌生人却是无力再流露丝毫的敌意。
“你们……是谁?”
苏佑陵撇了撇嘴,冷眼看着这个面目狰狞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青年人。
“管那么多?就即便是来杀你的,你能如何?”
林淮嘴角一勾,只是颤抖着开口,声音更是微不可查。
苏佑陵只得尽量倾下身子去听。
“照顾……好……冬……蕊。”
也不知是不是他神智不清了才说得这一句话,说完便昏死过去,苏佑陵伸出两指探得鼻息。知道他还活着,便也不再去管,冬蕊说过,这毒难受是真,但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
“这些当公子的是不是都有把自己丫鬟往外送的臭毛病?”
卫昌友闻言朗声大笑:“那也得是咱帮主这种青年才俊才行。”
苏佑陵转过眼轻佻的看着眼前为老不尊的卫昌友,一记早已熟稔练习过多次的旋月腿法崩于空中,腿如连珠,弓成满月之形,朝着卫昌友狠狠踹了下去。
卫昌友没料到苏佑陵这一手突如其来的偷袭,赶忙抽身化劲,双手交叉作锁状把住身前。但还是晚了半步,苏佑陵一脚轻撩而上,以卫昌友的防手借力再蹬出一脚。
卫昌友连退三步,后脚踮起在泥泞中划出了一个长一尺的竖痕,才算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一老一小一路上早已是对彼此颇为熟悉,卫昌友不曾摆阅历谱给苏佑陵看,苏佑陵自然也不喜欢拿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帮主位子去压他。
只是卫昌友近来倒是越发的喜欢用帮主二字来称呼挖苦苏佑陵,因为他也知道,苏佑陵对于这个帮主之位不但不喜,还有某种说不上的厌恶。
不是苏佑陵装模作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而是因为这个身份带给苏佑陵难以料想的危险。
杀千刀的彭涛!
苏佑陵每每想起那张硬朗的痞气嘴脸都暗自恼火。
卫昌友吃了苏佑陵一脚,疼倒是其次,却是心惊于苏佑陵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将这一招练的如此熟练。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是瓮声瓮气抱怨:“你小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
苏佑陵偏过头,倒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背上他,咱们走了。”
卫昌友瞪大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疑惑:“我背?”
苏佑陵伸前腿在空中崩成弦月再度比划了两下:“废话,难不成我背?”
“……”
卫昌友有些无语,好不容易发发善心教他两招结果到头来还得自己受着,岂有此理不是?
看来这小子不知道什么叫尊老,不生气哟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卫昌友搓了搓满是老茧的双手,也不和苏佑陵置气,一把上前便将林淮扛在了肩上。
卫昌友知道苏佑陵人小鬼大,不愿和他一般见识,到时候把他打伤了还要背个以大欺小的名头,见了万铁头和陈业狼还不好说。
不值当,当真是不值当。
苏佑陵看着吊在卫昌友肩上的林淮随着卫昌友的步子一前一后的晃荡,自是觉着有趣。
“我说,人家好歹也是林家长公子,你能别像扛坨猪肉一般扛着他不,到时候万一他记仇,一时势起带着人来把黑丞会平了咋办。”
卫昌友闻言立马又将林淮放在地上,心中很是恼火,连着言语之间也是有些不耐烦的朝着苏佑陵。
“你行你来?”
苏佑陵瞧着被卫昌友一番折腾的林淮只觉着有些可怜,又有些滑稽。
但自己并没什么心思去怜悯他,因为这群当公子的,可真没少坑他。
“年长者先,您老别介意我这张臭嘴,该干嘛干嘛。”
卫昌友冷哼一声,这才面色稍稍好了些。二人起身而走,卫昌友肩上扛着林淮,那模样颇像市井屠户扛着刚刚切好的猪肉。
……
“我是来找庆季的,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盖也闻言抬头惊诧的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哪怕女子生得国色天香,体态婀娜,肤如凝脂。盖也心里也不敢生出半分冒犯不敬的念头,因为他很是知道眼前女子的可怕之处。
“你不知道庆季去做什么?你不拦着他?”
盖也心中有疑,瞪大眼珠子问向女子。
结果得来的却是绝色女子的一个白眼。
“你追不上,我便追的上他不成?不把他困在阵里或是用神念克他,哪怕是宋霑来了也奈何不了他。”
盖也挠了挠头,木讷的点了点头。转而又疑惑向那女子问道:“庆季真的会杀了郑偃?”
绝色女子嫣然一笑,神思凝起。
百花争艳,唯她一朵,可艳压群芳。
如何为秀色可餐?此女便是。
盖也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的玉人儿,心里不断诽腹。
天下如何会生得有这般既可怖的又可爱的奇女子?
绝色女子沉吟了半晌,再度轻启丹唇。
“郑偃与楚江流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庆季要保楚江流,必杀郑偃,别无他法。谁让楚江流要干出那等破事……”
又见着盖也闻言神色逐渐暗沉,绝色女子知道自己说出了他的糟心事,便也不准备再说下去刺他,转而轻叹微语。
“逝者已逝,节哀。”
盖也闻言,反倒是呼出一口浊气,仰头看向遮蔽方圆的夜空穹宇,星落八荒,双目沉寂下几许黯然倒是让他看着更加坚毅。
“只恨我这辈子立下大誓,不得出剑伤人,不然……”
女子闻言撇着嘴乐呵打断了盖也的话语,她笑声如银铃,清脆悦耳,话里不失有嘲弄之意。
“你们练剑的脑子都不太好使,那唐啸也是,世人都夸的如何如何,还不是个没脑子?净许下这些有的没的,倒是好生侠士风采,到头来做给谁看?”
唐啸在当代剑士心中可谓是一座锦绣遮天、郁郁葱葱的大山龙岭。一听到女子说起剑与唐啸的不是,盖也便是再如何忌惮眼前女子也是有些气恼:“我辈剑士真于一道,唐剑仙更是首屈一指,犀渠把酒天问杯中物,莫道是人间不太平。凡犀渠所过处,再无不平事,再无断肠人。怎的到你嘴里变成了没脑子?”
盖也一番话说的正气凌然,让人难以回驳。剑仙唐啸是天下剑士所顶礼慕拜的仙人,其行事之道,为人之道皆为许多名剑侠士所推崇。
那剑豪谢千梭甚至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惜得练剑晚十载,来生愿当唐下狗的言语,其对唐啸的敬崇之心溢于言表。
世人皆赞唐凤鸣把酒天问,一剑方知杯中物。也知他犀渠锋下无不平,道尽人间三尺灵。但奈何?
女子眨了眨眼:“奈何他终究没能平下心中所执,所以才止步齐天,不列尊神。平天下所有,独却心中所执,这便是你们剑士的道?这样的剑,我一届女流尚且觉得没甚意思。”
盖也站起身子,扬起手中重剑憋回了原本想说的那句一届女流目光短浅。转而肯定的答复道:“修剑一生,但求无愧众生。”
“独愧那一人,岂能说是无愧于心?”
绝色女子化为一抹朱砂烟云消散而去,不见踪影。只剩那声莺燕柔音不绝如缕,夹杂着铃音缭绕,荡阔在盖也耳中。
盖也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瞟了一眼身旁的冬蕊,又是凝神望向天际良久,手中紧紧怀抱着那柄封存三十载不解的重剑沉岳。
“世上哪来双全事?不负三尺不负卿。唐剑仙没错,可你罗刹,似乎也没有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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