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唐江玉或是恃宠生娇习惯了,太不明白在特定的时候,务必要护卫一个须眉的脸面。尤其是像白史木如许的须眉,他们手握乾坤,又岂肯被人强制至此?更何况,每一次都是他在迁就,日久天长,人都累了,女人总闹,须眉又哪里受得了?
想逼人,却逼到了自己。
提及来,她也是自找的。
好整以暇的瞧着,她只当看戏,唇角略带戏谑。
建甘见唐江玉怔怔发呆,头痛了,“太孙妃,请罢?”
唐江玉不睬会他,目光里噙着泪珠子,只拿眼风瞄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须眉,奈何也不敢相信,他等闲就摒弃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绪。
“史木,您好狠。”
“……”白史木喉结一滑,并未说话。
唐江玉低下头去,脑子有一瞬的隐约。
“我不走,除非你写休书。拿了休书,我才好走人。”
白史木目光扫过她的面貌,沉默了少焉,声音淡淡的回荡在殿中,却尖锐的穿透了殿中清静许久的空茫。
“何承安,笔墨奉养!”
“白史木!”唐江玉一怔,冲口喊出,只觉腹中生痛,不由蹲下身来,“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这一次她不是拿腔捏调的啜泣哀怨,而是失声恸动,那梨花带雨的神志,虽说不太悦目,可发自内心的悲悼,究竟或是让白史木有些动容。
他微微皱起眉头,走过去扶起她,语气说不出是扫兴、疼痛,或是无奈。
“先回去吧,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派人接你。”
说罢他轻轻收回击来,不看她,也没有看沈灵,摆袖便要拜别。
“你这翅膀真是长硬了!”
一道伴着咳嗽的苍老声音,从源林堂门口传了进入。略略沙哑,却中气实足,极有森严,只两个字一入耳,堂上缄默的一干人等,只需一瞬,便纷纷跪倒在地上,嘴里山呼。
“陛下万安。”
白史木亦是一愣,赶紧跪在地上。
“孙儿拜见皇爷爷……”
冷着脸重重一声“哼”,夜帝斑白的头发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冷冽寂然的光芒,他步子极慢,由崔盛赞扶着,没有看沈灵,也没有理会上前扶他的白史木,甩开他的胳膊,径直坐到了殿中主位上。紧随自后入殿的,另有先前被禁卫军押解离开的王小顺和邓宏。
看来工作要起变化了。
人人严肃着脸,悄立。
殿中空间极大,似有一股冷风掠过。
夜帝重重咳嗽了几声,看着立在跟前的白史木,眸底冷肃不已。
“朕彻夜前来,却是看了一出好戏。没想到,堂堂的大晏储君,竟为了一个妇人,做出这等厚此薄彼的工作来。皇太孙,你毕竟置朕的脸面于何地?置我白家列祖列宗的颜面于何地?”
“皇爷爷,工作并非云云。”白史木略略点头。
“还想为她摆脱?”夜帝重重一叹,眸底森然,“大午夜挠得阖宫不宁,朕还以为你要办出一个多么天公地道的案子来。史木,你太让朕扫兴,办事云云不公平,如何服众?”
白史木面色微变,一撩身上杏黄色长袍,生生跪在地上,“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徇私,属实是无缘无故,与夏楚无干。”
“与她无干?!”夜帝见他云云不争光,声音更为冷厉,“我看你尚未登大宝,就开始耽于美色,昏聩人前了,比朕这个老懵懂还要懵懂。”
肝火冲冲的指着白史木,他谴责几句,扫了一眼殿内跪着的一地人,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又欣慰地看向衰弱不堪的唐江玉。
“幸亏太孙妃警察请了朕过来。否则,还不知你这孽障要干出几许丢人现眼的事!史木,伉俪要互敬互爱,回头您好好安抚太孙妃,莫要再让她受了委屈。”
夜帝看似无意的一句话,确凿成了压死骆驼的很后一根稻草,也生生逼沉了白史木的心脏。他身子僵化着,冷冷瞥头看了一眼唐江玉,那目光里的凉意,骇得她泪痕斑斑的嘴脸“唰”的一白。
“史木,我……”
她从未见过白史木如许的眼神看她,即使先前他要写“休书”的时候也没有。而现在,他像是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她,那目光,如万箭穿心而过,痛得她死死攥紧衣袖,不幸巴巴的低下了头。
她想要注释,却无从注释。
大约说,她并不明白,关于一个像白史木如许自豪的须眉来说,被自己的女人设计了,在环节时候,找了一个全天下唯一能压住他的人来,再让他在众人眼前下不来台,究竟有多灾堪,有多悲哀。她更不会晓得,恰是她一次一次率性的过激做法,把白史木从身边越推越远。
白史木收回视野,不再看她。
“皇爷爷,夏楚这几日都在楚茨殿里,并未外出,殿中的人,也与旁人没有往来。孙正业更是从前跟着甘儿叔的老臣,品德正直,万万不会做出这等懵懂事来。倒是这王小顺,这邓宏,证言合营得十全十美,反倒让人生疑。”
平息一下,他目光瞄向了沈灵裙摆的一角,声音略略一沉,“如果是夏楚有心环节我的孩儿,让孙正业换药便成。依王小顺的资格,孙正业要在药材上面着动作,他基础看不出来。如许简略的事,他何苦还让旁人来做?岂不是增长凶险?孙正业不傻,夏楚更不傻。皇爷爷,这事疑点太多,经不起推敲。明白即是有心人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害了我的孩儿,又能撤除夏楚。故此,孙儿以为此事该当再审,将那二人押入刑部大牢,严加拷打,定能招出……”
“住嘴!”
白史木的一番推论通情达理,可夜帝越听老脸越是挂不住,明白不想再给他说话的时机,“啪”一声重重击在桌案上,咳嗽得老脸通红,接着即是连续串的厉声反问。
“皇太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为害你亲生骨肉的凶手摆脱,就你如许的洞察力,让朕如何相信你能执天下之牛耳,能主政一国,能为民投机,能绵延我大晏国祚?”
这一席话很重。
白史木不傻,就能听出来他话里潜伏的机锋。
堂上的众人也是心脏收紧,听得惊恐万状。
老皇帝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皇太孙如果是再为了一个妇人与他辩论下去,说未必头上那一顶“储君”的帽子都要戴不牢了。
没有人说话,殿内再一次恬静下来。
人人尊重垂头,良久无人说话。
沈灵却连面色都未变,连续淡漠以对。
“史木……”
唐江玉领先冲破了沉默。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见过夜帝如许痛斥白史木。为免白史木再与他当庭抗衡,她顾不得小腹抽搐的疼痛,扶着椅背走过去,双膝跪在白史木的身边,抱着他泣哭不止。
“你少说两句,既然陛下来了,就让陛下处分可好?”声音放小,她低低饮泣,“先前我的话重了,我不想回娘家……我要陪着你,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要生秋儿的气了,好欠好?”
白史木目光凉了凉,没有滚动。
沉默了许久,他没有再出声。
见他还算明白掂量利害,夜帝写意地叹了一口吻,又重重咳嗽两声,视野终于落在了沈灵的身上。
“此等善妒歹毒的刁女,不配给朕的孙儿为妇。来人啦,把她……”
说到此处,他脑子里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来,那声音说“父皇,儿臣非她不行,别无他妇。现将兵符呈上,请允我领了她北上就藩。”
内心一阵抽痛,他眉头狠狠一蹙,看着沈灵冷然带笑的面色,迟疑了。
“夏氏,你可认罪?”
沈灵挽唇一笑,“无罪可认。”
夜帝表情难看了,“你认罪,朕便饶你一命。”
“认了罪,另有什么命?那不可活天委屈了?”
沈灵似笑非笑地抿着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的老皇帝——这个大晏朝很有势力的白叟,这个白甘儿小时候爱极,后来怨极,却又不得不为了他的一声褒赞,一次一次阔别亲娘、阔别故土,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抵抗尖刀的亲爹。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认罪,没门。”
她一字字说得极为畅快,看着夜帝还带着笑。
夜帝也看着她,手心生出了一层细汗。
这是他几十年的人生,从未而过的夷由。
那一日在晋王府的邀月亭,老甘儿交给他兵符时,说他并没有问鼎江山的念头,他愿以一“孝”,远走北平,卫护大晏朔方边境。愿用平生戎马报国,换她一人。
那一日在乾清宫的暖阁,老甘儿与他下棋赌她的生死,不孝的老三领了禁军前来逼宫。老甘儿报告他说,老三谋的是他的江山,而他谋的只是一个女人。
久久,他闭了闭干冷的眼睛。
再展开时,他目光挪了开去,巧妙的掩藏了眸底的伤痛。他是一个帝王,他要安邦定国,就容不得一己之私,留下这等祸患。
“拖下去,杖毙!”
他声音沙哑不堪,情绪似是欠好。但帝王金口玉言,号令一出,此事便即成定局。跟着众人惊诧的抽气声儿,门口早就筹办好的大内侍卫立马冲了过来,想要拖沈灵出去。
“慢着!”
沉默了许久的白史木终于忍不住了,起家冲了过来,双臂一伸,拦在了沈灵的眼前,回头看向夜帝。
“皇爷爷,你怎能云云武断?”
夜帝目光一凛。
儿子云云,孙子也云云,不是乱国祸水又是什么?喉咙一股痰气涌上,他重重一咳,摆了摆手。
“朕意已决!拉下去。”
“是!”侍卫立马回声,却没有人敢去拉白史木。
“皇爷爷……”白史木挡在沈灵的身前,声音一哑,双目赤红一片,“别逼我恨你!”
“恨朕?”夜帝差一点气死,声音却是缓和了,“史木,总有一天你会清楚,朕是为了您好。”
白史木怒极反笑,“我堂堂七尺男儿,如果是连可爱的女人都护卫不了,不但枉为须眉,更不配做国之储君。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