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个时辰便响彻整个建康的钟声按时从瓦官寺里传了出来。
悠悠钟声并未能抚平老皇帝姜启心中的烦躁。
望着坐在下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齐默,老皇帝眉头一拧,颌下长须也炸了毛。
在朕身边竟敢走神!
这下总算是有了发作的理由。
老皇帝用手将身边桌案上的奏折猛地一扫。
呼啦啦--
折子散落一地,将正邪恶的想着今天晚上怎么开导自家娘子与自己敞开心扉齐默吓了一跳。
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老皇帝,齐默却发现老皇帝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一通怒火竟俨然是对自己发作。
心中莫名其妙,齐默面上则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天威终于能让人感到畏惧,老皇帝因为那些闹心的世家和皇子而很差的心情舒缓了一二,心中也更坚定了要广纳天下寒士的想法。
姜启知道,只有这样无根无基的寒士才能真正的为自己所用。
“朕听说你在宣城用朕赐给你的龙泉剑杀了人?”
齐默以为老皇帝是因为觉得用剑杀人污了他赐下的宝剑,一边在心里诽腹这堂堂皇帝真小气,一边还是大义凛然的开口道
“微臣以为陛下赐微臣龙泉利剑便是要臣替陛下斩去一切坏我大楚根基之人。”
哈哈哈······
齐默回答的讨巧,老皇帝笑了一阵之后,心中先前的阴郁竟全都消散。
在一旁如同一个木头人般默不作声的张蚝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齐默。
“你一个书生杀人的时候不怕吗?”
心里面没了那些糟心事,老皇帝也起了好奇心。
“心中想着陛下的嘱托与厚望,微臣便无所畏惧!”
此言一出,老皇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齐默却是汗颜不已。
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拍马屁的奸臣了呢?
到底是上了年纪,老皇帝大笑了一阵之后便有些气喘,缓了一阵,又指着齐默笑骂道“奸佞!”
“陛下训斥的是。”
“你去找两柄木剑来,朕今日要是杀过人的状元郎比试比试。”
此时的老皇帝就像个贪玩孩童一般来了兴致,起身走下了龙椅,又脱掉了外袍扔在了空荡荡的桌案上,对齐默说了句“跟朕来”之后就大步向外走去。
齐默左右不是,望了望老皇帝稳健的步伐,又回头望向了张蚝张老公公求助。
“休打着了陛下。”
张蚝笑着提了个醒,便急着出去找木剑了。
上等的宝剑宫中多得是,但是这木剑恐怕就得张公公找人现做了,若是回来的慢了,扰了陛下的兴致,张蚝也免不了感受一番龙颜威吓。
齐默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打着了陛下?可这比试要是过了个上百招却连对手的身体都没碰着一下,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保不齐喜怒无常的老皇帝就给我治一个欺君之罪。
“还不快过来!”
老皇帝在御书房外喝了一声,齐默连忙跟了上去。
齐默出了御书房,老皇帝正站在一棵满树烂漫花枝的紫薇树下。
“告诉朕,杀人的时候真的会血溅三尺吗?”
齐默想了想,回答道“这······应该是要看手法吧?”
他在建康城外官道杀得那些人几乎全都是血洒空中,那血迹估计溅了不止三尺;但杀牢头马六的时候,自己一剑划过,马六则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殷红的鲜血倒是流了一大片。
“手法?”
老皇帝没想到自己只是没由来的这么一问,齐默竟然十分认真的回答,也不禁想着什么样的手法才能杀出血溅三尺那样的豪迈的画面感。
看着老皇帝空手比划着,齐默心底疑惑老皇帝这是想要杀谁了?
总该······不会是我吧?
“陛下,驸马,剑来了。”
张蚝先是双手将一把做工精致的桃木剑奉给了老皇帝,接着又把腰间插着的一把木剑递给了齐默。
望了望老皇帝手中的桃木剑,齐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剑。
嗯,木刺还有些剌手······
“看招!”
手上有了剑,老皇帝不顾皇帝威仪,竟率先向齐默一剑袭来。
砰!
砰!
······
一阵叮叮当当之后,让齐默感到意外的是老皇帝应该也是学过武的,只是上了年纪之后身体素质衰弱,才和不知道藏了多少招没使的齐默打了个平手。
“好!”
夏秋之交,空气中还是残留了些许的燥热,尤其是在和齐默经过一番剧烈运动之后,老皇帝已经是汗流浃背。
张蚝担心老皇帝出过汗后又吹着风极易着了凉气。
又清楚皇帝陛下此时正在兴头上,强行劝他回去是没有可能的,忙跑回御书房里将老皇帝扔到桌案上的外袍给拿了过来。
哪知老皇帝没等张蚝替他将袍子披在身上就一把扯下了袍子,胡乱的在汗如雨下的脸上抹了几把便又扔给了张蚝,接着又举着剑朝齐默刺来。
还来?
齐默无奈,也只能举剑格挡。
一次次的将老皇帝刺来的砍来的挥来的剑在最后一刻才“侥幸”挑开,齐默脚下的步子也显得愈发“沉重”,看在老皇帝眼里便是书生齐默已经逐渐体力不支。
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开怀,老皇帝大喝一声,“看剑!”
刚刚“勉强”避开老皇帝一剑的齐默“惊恐”地回头一望。
整个人都木木地愣在原地。
眼见着桃木剑越来越近,老皇帝却着急起来,这一剑他挥的确实潇洒雄健,但是毕竟不是武林高手,再加上年老体迈,早已经收不住劲。
张蚝发现了不对,但到了这种形势下他要想让齐默躲过一打的话只能对老皇帝的龙体出手,不过这却是大不敬的罪,所以张蚝选择了大声向齐默示警。
“驸马小心!”
然而齐默却没有看出来,看老皇帝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以为老皇帝心里有数。
嘭!
老皇帝一剑直直的砍在了齐默的左手手臂上。
齐默甚至都忘记了叫疼,一脸震惊的望着老皇帝。
说好的点到为止呢,你真的打啊?
武德呢?
他懵了。
他怒了!
他······忍了······
“嗯,不错,挨了朕这一剑还能面不改色,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郎!”
已经多少年没这么酣畅淋漓的和人比剑了,老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无辜又愤怒的齐默。
把剑给张蚝一扔,大步流星的走回御书房。
“去膳房给朕端碗粥来。”
“是。”张蚝应了一声,视线扫到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老皇帝后脑勺的齐默,又见齐默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
张哈心中一骇,已经迈走了几步的步子又连忙折返回来,将齐默手中的木剑夺了下来,这才赶着去膳房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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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术不错,不过还是需要多加练习。”
等齐默又回了御书房,老皇帝早已经端坐在了龙椅之上。
“陛下说的是,这是微臣悟性实在是不高,在武学一道上远远不及陛下登临之高。”
哈哈······
心情甚好,这些往日里都听腻了的奉承之言老皇帝也觉得说得甚是准确无误,满脸笑意的摆了摆手,“个人武力终是末途,霸王是无双勇将,到头来不也是被数千汉卒给分了尸。”
“对了,说到勇将,那陶侃这次怎么没有和你回京?可是五百锐士还未招满担心朕责怪?若是没有招满也没有关系,先到朕的身边来嘛。”
老皇帝至今在心里面尚且还记得陶侃这号人物倒不是觉得陶侃能担多大的重任,而是看重将陶侃收为禁军将领的影响。
一个身份卑贱的流民帅,还造过一次反,这样的人朕都可以不计前嫌的委以重任,想必其他的流民帅知道了之后都全想投奔在朕的麾下吧?
听到老皇帝这话,齐默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老皇帝到底看重陶侃什么,心道坏了,当初误会了老皇帝的意思,我还让陶侃安心的练出一支军队来再来京城。
“回陛下,陶将军已经招足了兵卒,只是陶将军深感陛下隆恩,自觉无以为报,便想着替陛下练出一支战无不胜的无敌强军来以报陛下浩荡皇恩。”
老皇帝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速速传信让他快些进京便可。”
“倒是练兵的事情,朕听说你似乎在宣城以新法练军,可有成效?”
“没错,微臣确实在和军中的几位将领们商量着用新的方法练军;至于成效,新法练军才开始不久,微臣也不敢给陛下妄报喜讯。”
老皇帝身子微微前倾,眨了眨眼,“永王麾下的士卒可以算得上是我大楚的精锐了,你这新法竟能将这些人变得更强?”
虽然很不放心和厌恶自己的这个第六子,但是老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姜毫麾下边军的战斗力,要不然他也无法容忍一直对他放肆至极的姜毫活到现在。
“回陛下,我这新法主要是针对我大楚的普通军队,对于边军来说,估计效果并不明显,但也应该能锦上添花。”
“那这新法是怎么个新?”
“回陛下,微臣虽然不如永王殿下骁勇善战,但是却也知道两军对垒——一拼国力,二比战力。
论国力。北方秦燕代凉诸国纷争,再往北的草原还有柔然、契丹和奚族骚扰,此为北国一弊。但北方有富饶的良田和人口,此又为一利。而我大楚居南而定,多山地丘陵,产粮区少,此为我朝一弊;但我朝却能在遭遇外敌时同心竭力,又为一利。
比战力。北国为胡族所建,多骑兵,且因为胡族生存条件恶劣,养成了强悍好劫掠的民风,几乎族中男人人人上马可战,我朝不能与之比。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游牧民族的本性,往往军纪散漫,胜了便是一路势如破竹,败了就是兵败如山倒。所以微臣便想在这上面做些文章,使我军士卒军纪严整,行动宛若一体。”
“嗯。”
听齐默说的头头是道,老皇帝表示应该是听懂了。
“对了!”
老皇帝听得眼神发呆的双目突然一亮,“那曲辕犁朕已经照你给的图纸命人造出来了,已经试过,真乃神器也,既能节约人力又能开垦出更多的荒地;如此一来,只要稳定几年,我朝又能在国力上稳稳地胜过北方的那些胡族!”
齐默拱了拱手,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荒地的问题牵连甚广,还需要朝廷议定好。”
老皇帝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他这次说什么也要让荒地带来的好处有利于自己而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恶心人的世家门阀。
绝对不行!
老皇帝心中大喊,手上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往桌案上砸了一下。
动静不大,却让一只脚迈进来的张蚝感到疑惑。
自己才不在这么一小会儿,陛下的心情怎么又变差了?
见张蚝两手空空的回来,老皇帝拧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
“回陛下,奏报。”张蚝恭敬的递上了一份折子。
“哈哈······好!”
老皇帝看完折子,忍不住大声叫好。
“齐卿,流民帅石载世、杜成上表请求朕给他们封个京城的官职,还说愿意主动上交手中的兵权!”
齐默立马拱手赞道“恭喜陛下威德慑服四海。”
“哈哈。好!”
老皇帝神色激动,再次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还不停的叫好。
也不怪老皇帝这么兴奋,这石载世、杜成两个流民帅可不是像陶侃这样苦巴巴的只有一千老弱病残的流民帅;这二人手里面掌握的兵卒加起来超过了上万,而且这些兵卒都是不掺任何水分的,个个都是和胡族真刀真枪的厮杀过的精壮汉子。
有了这么一支流民武装,老皇帝已经隐隐感到自己将要打破几代楚帝以来和世家保持的力量平衡,而且自己将会是具有优势的那一方。
齐默撇了撇嘴,不得不说,皇帝这个名号还真是块不倒的金字招牌,只是装模作样的赦免了一个无举轻重的人,就能获得其他人的信服与臣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