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时。
随着冬天的到来,天色开始越来越亮得晚。这不,当李啸全军燃着火把,开始晨起吃早饭之际,天地间依然一片黑暗。
饭后,各队长哨长开始带队训练。这时,正在视察军队操练的李啸看到吴三桂、吴之菡一行人才走出帐篷。此时,天边的鱼肚白才刚刚出现。
走出帐外的吴三桂,立刻看到不远处那些排成笔直直线训练军姿与阵列的战兵,心下是莫名的震撼。
“鸡鸣即起,严格训练,李啸治军,却是有些狠厉之处。”吴三桂见此军容,心下暗赞,随后他想到现在那些松松垮垮浑噩度日的围城明军,两者的强烈对比,又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惋叹。
李啸注意到,相比神采奕奕的吴三桂,吴之菡似乎没休息好,她的眼皮明显浮肿,经过李啸身边时,望着他的眼神有种不可言说的神色。
吴三桂等人匆匆吃过李啸早以安排好的早饭,便随着李啸参观高龙堡。
高龙堡现经整修,城墙的漏洞早以补好,堡内各军营,马铺、医所、武库,粮仓等均初具规模,刘扬壮与关质正带着工匠们四下忙碌。此时的高龙堡,和当初李啸率军入堡时那死气沉沉的样子相比,给人一种焕然一新之感。见到这一片繁忙有序的景象,吴三桂等人边看边称赞不已,偶尔还会问些相关问题,李啸皆一一简要回答。
李啸对吴三桂的称呼已改回成吴将军,吴三桂明白,这是李啸要在众人面前刻意展示对他的尊重,毕竟昨夜之聊是私情,今天的参观则可称为公事,吴三桂暗想,这倒是个心细之人。
随后,一行人先在堡内看过枪盾兵及辅兵的阵列训练,随后出堡看了番哨骑队与突骑队训练,最后登上城墙,看已将十三门炮放好在四面城墙之上的火炮部队,在赵杰的指挥下,练习射击操作。
吴三桂突然感觉内心一阵羞愧。
他原本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嘴上虽不明言,但心中一直以军中第一青年将领自许。只是,今天在这里看了李啸的军队训练后,他突然感到自已的自信心受到了沉重打击。
这个与自已同龄的李啸,虽然军中职位远不如自已,却能把这一千二百多人的军队训练得如此严整有序,而且堡内各项工作均安排得井井有条,他的管理与统率能力,让自已不得不佩服。
自已来这里之前,根本不会想到,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总旗官李啸,会在这样一个曾经废弃的千户堡中,完全靠自已,将一只一千几百号人的军队练得生龙活虎,朝气蓬勃。
换了自已,他能在这样没靠山,没助力,近乎一穷二白的条件下,拉起这样一只强健的军队吗?
不能。
如果自已不是凭将门子弟的身份,不是靠认了大太监高起潜作义父的优势,光凭他自身努力,想在20岁的年纪做到游击一职,几无可能。
这些自已的优势,是完全从草根位置向上爬的李啸所根本不可能具备的。只是,在李啸实打实的成绩面前,自已的这些优势很有些黯然失色,甚至让吴三桂更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羞愧。当然,他是个极有城府之人,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之色。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吴三桂内心翻涌种莫名复杂的情绪,其中,有欣赏,有嫉妒,还有淡淡的失落与不安。
“李总旗练兵严整,管理有方,吴某实是佩服。”吴三桂一脸真诚的微笑,大声向李啸说道。
与吴三桂不同,随同参观的吴之菡,她那原本充满傲气的眼神,虽在昨天的交谈中改变了不少,但在今天的参观过程中,望向李啸的眼神,更是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拜之情。
这个英俊勇武,言谈得体,一脸热烈微笑的年轻总旗官,他的一言一行,仿佛有种魔力一般,让她这样一个胆大而颇有些野性的姑娘,那原本自视甚高的心灵中,有一种甘愿为之低身俯就的卑微之感。她那颗十八岁的少女芳心,砰砰敲打得有如一面鹿皮小鼓。
莫非,自已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总旗官不成,唉,害臊死了。
吴三桂等人把注意力放在观看堡内外军情与布置上,吴之菡则把全部的心思放在那个在前引路的李啸身上,只是,每每当他那饱含热情的眼神迎向自已时,自已却再无昨日的镇定,只能匆匆移开望向别处,只是为什么脸上却悄悄地泛起了燥热的感觉呢。
二个多时辰后,参观完毕的吴三桂等人,准备回登州大营。李啸原本欲留其吃过中饭再走,怎奈吴桂执意不肯,说已在外太久,恐延误军情,需早点回去。李啸只得依他。
“李啸,我等承蒙你热情款待,不胜感激,你如有甚么吴某帮得上忙之处,尽管开口便是。”吴三桂笑着对李啸说道。
李啸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向吴三桂问道:“吴将军,登州大营之处,可有武器铺子?”
吴三桂一怔,连忙说道:“当然有,4万围城大军,没有武器铺子打造修理兵器可不成,登州大营中,有十多处武器铺子呢,让了让他们安心干活,朝廷每个月还给工匠月钱,眼下战事渐缓,那些武器铺子倒也无甚事,咦,李啸,你问这事做甚?”
李啸心下不由得暗骂副总兵刘泽清,这家伙什么情况都不和自已说,不明情况的自已找遍了杨家店与孙镇之地,都未找到武器铺,弄得自已打造武器都甚困难。今天若不是吴三桂告诉自已,自已怕是一直得不到兵器补充了。
“吴将军,我军现在招了不少兵士,苦于武器不足,你也看到了,相当多的枪兵没有长枪,都得用骑兵的骑枪训练,更有一部分士兵连最基本的刀剑都缺乏。所以,在下想,请吴将军作为介绍,我让我军将领与你同去,在那武器铺定做些兵器回来。”李啸诚恳地说道。
“此是小事,吴某举手之劳而已。等下你便让人随我前去吧。”吴三桂笑道。
“李啸,到时兵器做好了,我来带回给你。”一旁的吴之菡那银铃般的声音快速响起,她一脸兴奋的神色,为自已又找到了个接近李啸的理由而高兴。
“那我就先谢过之菡了。”李啸笑着拱手说道。
李啸刻意省略前面的姓,顿时让吴之菡感觉自已与李啸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她露齿一笑:“李啸,我每天没事,就帮你监督下工匠吧,保证不会让他们偷工减料,一定做得又快又好!”
吴之菡说完,李啸还没来得及说句感谢的话,在旁边的那些亲随骑兵的窃笑声中,吴之菡脸一红,赶紧走开了。
在吴三桂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李啸把枪兵哨长雷傲叫来,叫他带上一面定制的4米长枪和一块定制大盾,随吴三桂他们同去,要求定做500根长枪,100面大盾。并给了他300两银子作为定金,到时做好后一起拉到高龙堡,再把余款全部付清。为了打消雷傲的顾虑,李啸告诉他,现在有吴三桂这层关系,那些工匠定不会嫌定金太少,也没胆子偷工减料,一定会又快又好地完成。
雷傲大喜,随即安排了两名在牛蹄墩时招的两名老兵,现在已分别是副队长的人选继续带队训练,随后便挑了枪盾样板,随吴三桂等人而去。
回登州大营的路上,吴三桂与吴之菡两个人并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雷傲则与那些亲随骑兵一起,与他俩隔了段距离跟在后面。
吴三桂与吴之菡两个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尤其是吴之菡,她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里却紧紧地攥着李啸临别时送给她的小礼物。
一个约半两重的足金小锞子。
其实吴三桂也得到了李啸所送的一个同样的金锞子,不过他早已揣在怀中,却不象吴之菡这般捏在手里,反复把玩与摩挲。
“这个李啸,倒是会做人,这样一个足金锞子,现在这个年头,值七八十两银子呢。看来,这李啸倒是有点刻意交好我等之意。也许,此人会成为我日后一大助力,却也未可知。”吴三桂脸带笑容,心下颇为得意地想着。
他转头望向自已的妹妹,这个少女一边骑马一边痴痴看那手里已摩挲得光亮可鉴的金锞子,她的专注神态,吴三桂默默看在眼里。
他心下明白,自已这个颇有野性的妹妹,看来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李啸了。
“之菡,告诉二哥,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个李啸了。”吴三桂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哥,你好讨厌,乱猜什么呀。”吴之菡不满地嘟囔,脸上却霎时浮起一片飞红。
见她这副娇态,吴三桂哈哈大笑,心下更明白了八九分。随后,他收起笑容,脸上却淡淡地浮起一种凝重之色,他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缓缓地低声说道:“妹妹,那李啸英武豪迈,为人随和义气,是个极好的将官之材。但有一点,哥想对你说,经昨天至今的言谈了解,哥认为,李啸此人,外表随和,内心却孤傲耿直,绝非甘屈人下和光同尘之辈。我在想,他之所以刚到登州,就被驱遣至此废堡驻扎守卫,定是不得上司刘泽清之欢心,而被穿小鞋之故。现在的大明朝内,处处结党营私,他这样的人,只怕是虽有才能,却难得重用,甚至极可能郁郁此生!所以,吾妹若真的心向此人,为兄心下甚忧,只恐李啸这人,最终会牵累耽误吾妹啊。”
“我自已的选择,我自已承受,若得我心,他便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我亦生死相随!”吴之菡脸露倔强肃然之色,低声地吐出这句话,随后,她银牙一咬,怒喝一声:“驾!”便直直地驱马快速前冲而去。
吴三桂表情复杂地望着妹妹那娇俏矫健的身影,脸色深沉,随即他长叹了一声,也怒喝道:“驾!”驱马追上妹子的坐骑。
身后的亲兵亦纷纷夹磕马肚,紧紧跟随。
没有人看到,有两颗清澈晶莹的眼泪从吴之菡的眼眸中悄然而落,滴在她手心中那颗小金锞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