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公仪璇玑第一次见顾大善人,便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子奇怪的臭味,原来他一直在吃魔物的血肉。
也难怪这二十年来,桐城镇会频繁的降下天罚。
那石室里,那么多的人骨,顾大善人也不知道喂了那魔物多少人?
公仪璇玑的眉头都锁在了一起,她扔开那本书,“你疯了吗?魔物吃人,你再吃魔物的肉,这样跟吃人有什么区别?”
扶雁羽听到公仪璇玑的话,起先还不解,待他把捡起来一看,也震惊了。
修士每上升一个境界,寿命则会相应增加,而且,每个人的功德,天道都有记录的,杀了这么多的人,就算活上千年万年,那也于飞升无望,说不定还会死在雷劫之下。
这种书之所以成为,则是因为其中的内容有违天道,若人人都以这种方式获得长生,那还修炼干什么?人类也迟早会走向灭亡。
扶雁羽怜悯的看着顾大善人,“桐城镇百姓若是知道他们喜爱的顾大善人,竟是吃人的恶魔,你猜他们会作何感想?”
“你们知道什么?”顾大善人抬起头来,“我若不是已到绝境,又怎会吃那恶心的东西?”
“我现在很丑吧?是不是已经老了?”顾大善人呵呵笑了起来,但他笑声尖锐,活像一只夜枭在嘶声尖叫,“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我修炼一生,及至合体却无法突破,眼看着寿命已到,却从未享受过人间的繁华,我不想死!不过是死几个人,就能让我继续活下去,这是何等的美事?”
顾大善人的牙齿已经脱落了一半,说话都开始漏风,他趴在地上喘着气,“桐城的人受我庇护二十年,若没有我,他们早死在妖魔手中了,哪里还有什么桐城镇?这几条人命,他们理应上供给我!我活着,才能确保桐城长盛不衰,若你们今日杀了我,明日桐城便会受到妖魔倾轧,桐城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扶雁羽被顾大善人这番不要脸的话震惊了,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破口大骂,所以嘴唇张合几次,也只愤怒的说出一句,“强词夺理!”
老刘醒过身来,看向顾大善人的眼神很复杂,最终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其实,地道里那只怪物吃掉的,也不只有流浪汉。”
这么多年,他从未说上这么一大段话,“几位客人来到桐城镇,应该察觉到了吧?桐城的人非常热情,也非常友好,街坊邻里之间互帮互助,亲如一家人,这些,其实都是老爷的功劳。”
他在顾宅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地道里那只魔物的事,他也知晓,甚至还帮着顾大善人隐瞒,起初可能是出于对顾大善人的惧怕,后来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二十年前,桐城里还有恶霸,抢人妻女的,打砸摊贩的,还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到了晚上,就连打更的,都不愿意出门,这些人最后都是被老爷抓了起来,桐城人能有这样的好日子,全都依赖于老爷。”
抓起来干什么?不说几人心中也已明了。
老刘弯下腰去,给他们三人磕了个头,“我求求你们,放了老爷吧!桐城镇不能没有他。”
扶雁羽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一时间迟疑了,“这”
公仪璇玑将手递给白沧。
白沧没动,平静的看着她。
公仪璇玑给他使眼色——我起不来,你扶着我啊!
白沧停顿了一下,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公仪璇玑借着白沧的手站了起来,喝骂道,“我看顾大善人不仅吃人,还将你们桐城人的脑子给吃了!”
老刘抬头,怒瞪着公仪璇玑,“你!”
“你当你们桐城为什么天灾不断?”公仪璇玑指着顾大善人,“全都是因为他!暴雪、旱灾、洪水,皆是天罚,顾大善人为求长生害人,桐城的人不知内幕奉他为神,知道内情的又帮着隐瞒,助纣为虐,就算我们不杀他,天道也会重振秩序,你们一样活不了!”
老刘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你可以问这位顾大善人,你们凡人也许不知,但他是修士,不可能不知道!”公仪璇玑的脸比霜雪还要冷,“他是来全桐城的人命,换取他的长生,等桐城被一场天灾摧毁,他一个修士,大不了换个地方重头再来,你们这些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竟然还想为他求情?!”
老刘看向顾大善人,急于向他寻求一个解释。
顾大善人却回避了他的视线,将脸扭到了一边。
那只魔物被杀了,他的丹田被毁,已是大限将至,就算全桐城的人来求情,他们三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公仪璇玑浑身都疼了起来。
她与齐星辉对战,本就伤得不轻,后又被顾大善人打了一掌,此时,新伤旧伤一起作乱,她两眼一黑,就要晕倒。
白沧的手自腰后揽住她,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公仪璇玑眼前一阵黑,一阵亮的,“你干什么?”
白沧没答她的,他看向后院门口几个躲着朝这边观望的孩子。
他们全都缩在门边,脸上有着惊慌害怕之色,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顾大善人求情。
顾大善人在桐城生活二十年,不仅收养乞丐,还收养孤儿,可这顾宅里的孤儿不出十个,且全都在十岁以下。
乞丐全都被魔物吃了,那么这些孩子呢?
“卫道友,你在看什么?”
扶雁羽见白沧久久不语,转头看去,在几个孩子中发现了昨夜窥视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看着这里的一切,脸色格外平静,一点也不见害怕,看起来与其他几个孩子格格不入。
发现扶雁羽在看他的时候,他还诡异的笑了一下。
扶雁羽皱眉,几个孩子虽然年龄不同,高矮也不一样,但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
他心里一惊,抽剑指向顾大善人,“你一直在收留孤儿,顾宅里怎会只有这几个,其他人去哪了?”
扶雁羽问的是顾大善人,老刘却是一怔,趴伏在了地上。
白沧见扶雁羽已经发现了,便将公仪璇玑朝怀里抱紧了些,“这里交于你处理,我带她去治伤。”
扶雁羽应了一声,削了顾大善人一剑,尾音都破了音,“快说!”
虽然心里有了猜想,但还是希望顾大善人能有另一个答案。
顾大善人又笑了起来,他又恶又毒的望着扶雁羽,眼里满是讽刺,“你猜呢?”
那个笑容诡异的孩子从门口走了过来,一直走到顾大善人和老刘的面前。
他张开了口,嗓音带着孩童的稚嫩和残忍,不解的问道,“老爷说,我们只要长到十四岁,就能离开顾宅去外面看看,每次刘爷爷都是把哥哥姐姐带进的地道,可我们为什么不走大门呢?”
老刘浑身都抖了起来,他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呜咽声从他嘴里传出来。
扶雁羽的剑也跟着抖了一下,“你竟然,竟然那些都是孩子!”
那个孩子走到老刘面前蹲下,天真的问老刘,“刘爷爷,我们都是怪物的口粮吗?”
老刘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孩子,孩子,爷爷对不起你们啊!”
孩子歪了歪脑袋,“我记得小梅姐姐求过您的,您为什么不放了她呢?小梅姐姐那样好,她还说自己这一辈子不嫁人了,就待在顾宅给您养老。”
老刘哭得更大声了。
扶雁羽面露不忍,“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回过头,“我叫小树。”
“小树,你带着你的朋友回房好不好?”他不想这些孩子看见血腥的一面。
小树甜甜的笑,“好啊,我听叔叔的。”
小树跑了回去,招呼着小伙伴离开了这个地方。
扶雁羽前去关上了后院的门。
顾大善人看着扶雁羽提剑走过来,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惊惧,“你你要杀了我吗?”
“你必须死!”
扶雁羽一剑砍下了顾大善人的头,鲜血溅了身旁的老刘一声。
老刘兀自恸哭,对这一切恍然不觉。
“我不杀你,这些孩子还需要你照顾。”
与玄元宗血战一夜,好似都没有今日这般累,扶雁羽疲惫的说,“我会修书一封,寄给附近的仙门,处理顾宅的事,至于顾大善人”
“你就说他已到天命,不幸陨落了。”
他终究还是不忍。
桐城的人将顾大善人当成了神,他做的坏事,桐城人一概不知,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一切,那无异于信念崩塌。
百姓是无辜的。
不如就让这一切随着顾大善人的死埋于尘埃吧!
白沧抱着公仪璇玑出了顾宅的门,然后直奔忘忧山。
忘忧山的方向他早打听好了。
“你要带我去哪?”公仪璇玑被一件外袍罩着,啥也看不清。
白沧按了按她的小脑袋,“睡一觉就到了。”
“我不睡。”
刚开始公仪璇玑还强撑着,可这被人抱着的确挺舒服的,再加上白沧飞得很平稳,她一点都没有感受到颠簸。
于是,她就睡着了。
公仪璇玑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身旁的篝火,以及篝火上的半个蛋壳。
蛋壳有半个人那么大,里面是鲜嫩的蛋花。
公仪璇玑倒抽一口凉气,问边上闭目养神的白沧,“你煮的什么蛋?”
白沧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她紧张的神色,又看向那颗蛋,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白沧勾起嘴角,邪笑道,“六蛋啊。”
公仪璇玑一阵眼晕,血液直冲脑门,“你把六蛋煮了?!”
六蛋听到公仪璇玑在叫它,以为她有事找它,连忙从乾坤袋中滚了出来,仰头朝她看着,似乎是在询问她有什么事。
公仪璇玑“狗日的卫沧!”
“你睡着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叫唤。”白沧走过来,把蛋羹从篝火上弄下来,放到她面前,“吃吧。”
抛开这巨蛋不提,里面的蛋羹嫩得跟豆腐似的,而且也没什么腥味,看得人食指大动。
公仪璇玑找出勺子,舀了一口起来,却没急着吃。
她看着蛋羹,脸色挣扎。
白沧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是妖兽的蛋,未曾孵化的,放心吃吧。”
公仪璇玑‘啊呜’一口,随机眼睛都被点亮了,“嗯,这可真好吃!”
公仪璇玑一勺接着一勺,全喂进了嘴里,等到饱得打嗝的时候,才想起来了白沧。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蛋往前伸了伸,“你吃不吃?”
白沧站起来,“走了,去摘佛手兰。”
六蛋在一旁垂涎很久了,见公仪璇玑吃饱了,连忙蹦蹦跳跳,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公仪璇玑把蛋搁在六蛋面前,“你想吃?”
六蛋只有六条腿在外面,灵花灵草还能吸食灵气,可食物应该怎么吃呢?
不过,人家六蛋自有办法。
六蛋的上方突然破了个洞,一只翅膀从中伸了出来——
那只翅膀还嫩生生的,没有长羽毛,看起来有些丑。
翅膀伸进蛋羹里勺子似的舀了一口,然后又飞快的缩回了壳里。
就这样来回几次,那个巨蛋里的蛋羹就见了底。
然后六蛋就打了一个和公仪璇玑如出一辙的饱嗝。
公仪璇玑惊讶极了,“你在学我啊,六蛋!”
白沧熟练的抱起公仪璇玑,“走了。”
他们已经到了忘忧山上,而且不远处就是一个断崖,白沧将公仪璇玑放在崖边,朝崖下张望着。
崖上有风,公仪璇玑的一头青丝被吹成了鸡窝,她连忙伸手将它拢到一边,“看到佛手兰了吗?”
白沧摇头,“我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
白沧刚起身,又回头嘱咐了一句,“别乱跑。”
忘忧山里有妖兽,公仪璇玑现在没灵力,在那些妖兽的眼中,便是一块可口的点心。
“知道啦。”公仪璇玑挥了挥手,“你快去快回。”
白沧浅淡的笑了一下,飞身下崖。
公仪璇玑坐在草地上,百无聊赖的将六蛋抱了出来,“六蛋啊六蛋,你怎么只长了一只翅膀呢?看起来像独臂大侠。”
六蛋好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她将刚出生的翅膀伸出来,摸了摸公仪璇玑的手,然后缩了回去,去顶另外一边的壳了。
公仪璇玑看着蛋壳震动,“哎,你别勉强啊,就算是迟一点出生也没事的,咱不着急。”
六蛋没依她的,三只翅膀一齐在里面捣鼓,终于将蛋壳上方顶出了一个小洞。
公仪璇玑从洞口看进去,看见了六蛋光秃秃的脑袋,还有圆溜溜的眼睛。
六蛋似乎是不好意思,将脑袋埋在了翅膀之下。
公仪璇玑估摸着,等六蛋的头上长出了毛,就该破壳了。
另外一边的小洞被六蛋越顶越大,最后,它的两只翅膀都伸出来了。
六蛋兴奋的拍了拍,想要飞起来。
公仪璇玑拍了拍它光滑的蛋壳,“你现在还不能飞,要长了翅膀,你才能飞起来,就像天上的鸟儿一样。”
六蛋靠在公仪璇玑的掌心里,撒娇似的蹭了蹭,两只翅膀也抱住了她的手臂。
很快便入了夜,白沧还没回来。
公仪璇玑朝崖下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白沧的踪影,心里便有些担心起来,“他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随后,公仪璇玑又否定了自己的话,“他连顾大善人都打得过,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如果有万一呢?
公仪璇玑抱紧了六蛋,“六蛋啊,你说,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六蛋转了转身体。
“不去啊?”公仪璇玑好似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坐了下来,“好吧,那我们再等等吧。”
这一等,公仪璇玑就等了好久,可是白沧还没回来。
“六蛋,不等了,我们下去看看。”
公仪璇玑不能御剑飞行,她见崖边有树藤,便攀住树藤,往崖下爬去。
天色渐渐黑了,她的视线逐渐看不清了,树藤粗糙,掌心磨破之后,火辣辣的疼。
时不时还有蝙蝠从崖底飞上来,从公仪璇玑头顶经过,吓了她一跳。
“卫沧!”
公仪璇玑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在崖底回荡,却没有收到回应。
公仪璇玑感觉自己攀着树藤爬了很久,却还是没有到底,倒是这树藤,好像越来越细,不知道还能不能承受自己的重量。
她正想着,手中的树藤便从上断裂了。
“啊啊——”
公仪璇玑慌中出乱,捏诀打算御剑,却忘了自己现在没有灵力,这一松手,便直直的掉了下去。
轮回之力勘测了一下崖底,“崖底是一汪水潭,璇玑,你放松些,别伤到自己。”
经轮回之力提醒,璇玑放松身体,蜷缩起来,坠入到了水潭之中。
水流涌入她的口鼻耳朵里,公仪璇玑手臂上的两把小剑便亮了起来,潮汐剑法的剑招也一遍一遍的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公仪璇玑在心中闷声大叫,搞什么啊?现在是练潮汐剑法的时候吗?
她本想浮出水面,身体却沉重得很,手脚也不听使唤,只能往水底沉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