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魂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自然是慌乱得不行,衣裳也不要了,就从成衣铺落荒而逃。
后来,残魂几日都没去见金花娘娘。
金花娘娘有没有焦急担心,公仪璇玑不知道,但宁怀生心中想着金花娘娘倒是真的,具体表现在画画走神上,通常画纸上都晕开了一团墨,他才反应过来。
过了几日,残魂坐不住了,但他也算谨慎,出门之前看了周遭好几遍,确认没有黄真人在附近,他才离开了襄河镇,来到了小河边。
这次金花娘娘已经能在小土坡上等他了,只是不能淌过河。
她远远的看见了宁怀生,高兴的招了招手。
残魂挽起裤腿,激动之下差点摔进河水里,等淌过了河,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金花娘娘嘟着嘴,一脸不高兴,“你怎么才来,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吗?”
宁怀生脸上刚浮现出赦然,金花娘娘又道,“算了,只要你人来了就好,我不怪你的。”
话音刚落,残魂和金花娘娘同时笑了起来。
残魂又在树下作起了画,金花娘娘席地而坐,撑腮看着他。
等到残魂的画作完了,金花娘娘一看,又是远处的那条小河,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宁怀生,你怎么不画画我啊?”
残魂看了金花娘娘一眼,又别开眼睛,“我我怕自己画不出你的美。”
金花娘娘一听,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牙,看起来越发像个人了。
公仪璇玑心想,这宁怀生还挺会撩,果然论说情话,还得看凡人。
这日的残魂格外不舍,要不是天已经黑了,他担心家中老父,他都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
金花娘娘送别残魂,在小河不远处向他挥手,“明日还要再来看我啊!”
残魂答应了。
等残魂回到家中,等待他的,除了他的酒鬼父亲,还有黄真人和卢员外。
父亲想是刚喝了酒,眼下脸色鲜红,还没等黄真人和卢员外说完,就指着残魂的鼻子大骂不孝子。
“我还当你日日都去画画挣钱了,没想到你是同一只妖物鬼混去了!你还是我们宁家的子孙吗?要不是今日黄真人上门来提醒,我恐怕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你收尸了!”
残魂白了脸,看了眼气定闲神的黄真人,试图撒谎,“爹,你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怎么会和妖物在一起?你别听人胡说,我的确是画画去了。”
“宁公子别急着否认。”黄真人一撩手臂间拂尘,“本真人且问你,你这浑身花香是从何来?这可不是青楼的脂粉香味。”
残魂愣了愣,低头去闻自己的袖子,果然有金花娘娘身上的香味。
“说不定是在哪个花丛中沾染上的,我是一个画画的,经常要去画一些山水鱼虫,沾上花香也很正常。”
宁怀生强自镇定,却不知黄真人早已看穿了他。
“一试便知。”黄真人拿出一张符纸,朝残魂身上一抛,他身上就烧了起来。
火苗是绿色的,燃了一会儿便熄灭了,并未伤到残魂分毫。
黄真人指着残魂向卢员外介绍,“我这符纸遇妖气则燃,并不会伤人性命,方才宁公子身上绿火冲天,可见妖气浓重,他与那妖物相处绝不是一两日的光阴。”
卢员外拍桌而起,一双鱼泡眼恶狠狠的盯着残魂,“好你个宁怀生!我们襄河镇向来太平,你莫不是要引妖物前来,害我们襄河的人不成?”
黄真人看向卢员外,“卢员外莫急,待我问出那妖物的所在,定会为你们襄河镇除了这祸害!”
宁怀生一听,心中大乱。
黄真人拂尘一卷,便将残魂的东西都卷到了他的手上,“宁公子,本真人且问你,那和你厮混的妖物在哪?”
残魂攥紧了拳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时,残魂的老父猛地暴起,扇了残魂一巴掌,“你在说什么屁话?!黄真人是在帮我们,你还不把那妖物交出来?要等那妖物祸害了我们襄河,吃了人,你的罪过就大了!”
面对父亲,残魂忍不住道,“爹,不会的,她不会害人的。”
黄真人一听,“宁公子可是在包庇那妖物?”
“本真人活了几十载,见过的妖物也不少,可从没见过有妖物不害人的。”黄真人幽幽的看向残魂,“宁公子应该是被那妖物迷了心智了,如若继续放任不管下去,宁公子也会被同化成一只妖,届时你们襄河镇”
黄真人故意说到一半,卢员外已经变了脸,“那怎么办?求黄真人救我们襄河!”
“好说。”黄真人笑了一笑,“本真人行走人世间,本就是为斩妖除魔而来。”
黄真人翻了残魂的行囊,好在残魂今日和金花娘娘约定了明日相见,于是便将画纸都留在了那里,所以黄真人并没有在里面翻出有用的东西。
如果他今日将画纸都带了回来,那么就凭一张画着小河的纸,黄真人也能找出金花娘娘的下落。
黄真人没有找到金花娘娘的下落,宁怀生又死活不开口,这令卢员外很生气,不由分说就将人绑了,说要游街示众,告诉全襄河镇的人,这就是和妖物狼狈为奸的下场。
这个主意是黄真人出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金花娘娘。
妖物天恨分明,若真有几分在乎宁怀生,它自然会露面。
可黄真人没想到的是,金花娘娘刚化形不到一年,还不能离开真身根茎的范围。
残魂被拉着游街示众了一番,那些曾经和他相处得很好的街坊邻里向他扔烂菜叶臭鸡蛋,对他辱骂不绝。
残魂低着头,“人云亦云罢了。”
公仪璇玑听懂了宁怀生的意思。
他是说,整个镇上的人都没有见过他和金花娘娘是何如相处的,金花娘娘也没有害人,可偏偏就是黄真人和几句话,就让襄河镇的人深信不疑。
他们不相信和他们相处了几十年的人,却相信一个不知哪来的外人,前一天还能和他闲话家常,后一天就能对他恶语相向。
人,本就是这么复杂。
残魂的父亲也来阻拦过,毕竟要抓的是金花娘娘,而不是宁怀生。
但被卢员外说了一顿之后,就叹息着回去了。
襄河镇上住着上万人,若是真让妖物祸害了,那襄河也算毁了。
残魂从囚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他本就只是个画画的,没做过什么力气活,在囚车上关了一日,水米未进,又顶着热火朝天的太阳,自然是撑不住了。
但黄真人还是没放过他,他让卢员外将宁怀生关了起来,还在牢笼外设了许多的阵法,还让很多人守在外面,只等金花娘娘自投罗网。
但一连几日,也不见任何妖物前来。
卢员外有些不信黄真人了,他费时费力又出银子的,弄了半天,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当即与黄真人争了起来。
到这时,残魂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要找出金花娘娘,并不是为了襄河镇着想,而是出于他们自己的私心。
自从那日在成衣铺遇到黄真人后,黄真人便实施了自己的计划,他想要妖丹修炼,卢员外用妖物的皮毛或者真身卖钱,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找到了宁怀生的家。
一听宁父说宁怀生出门去了,他们猜测他又去找那妖物去了,于是便守株待兔,等来了宁怀生。
卢员外用眼斜睨着黄真人,“黄真人莫不是骗我的吧?说不定那妖物得知你要抓它,早就跑了。”
黄真人说不会,“宁怀生身上的妖气几日未曾散去,这证明妖物还在此地。”
“还在襄河,那它为什么不出现?”
黄真人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妖丹,卢员外的咄咄逼人也让他有些恼怒,“本真人还有一个办法,定能叫那妖物前来,到时候,本真人拿走妖丹,其他全部归你。”
卢员外同意了,“但愿黄真人能说到做到,别让我白忙活一场。”
黄真人所说的办法,便是以宁怀生的性命做威胁,逼得金花娘娘现身。
残魂被架在火堆上的时候,晴了多日的天气,终日在这一日转成了阴。
天幕低沉,闷热得很,黑压压的乌云积在头顶,只有风中带来一丝凉气。
聚集在周围的人很多,看向宁怀生的眼神也很复杂,但大多都是仇视憎恨的,因为黄真人对他们说,宁怀生与妖物勾结,给他们带来了厄运。
平凡又无知的人类,将装腔作势的黄真人奉为了神,他说的话,自然也成了神谕。
而一直缄默不语的宁怀生,却在他们眼中成了与妖物勾结,祸害苍生的歹人。
即便他们没有见过妖物长什么样,宁怀生也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
可人总是这样,喜欢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看不清现实,这是人类恶劣的本质。
残魂的眼中没有这些人,想是人之将死,那么人的看法也不重要了吧?
他一直看着一个方向,目光穿过了襄河的两岸,穿过了小河,望向了他心中所爱。
公仪璇玑知道,他看的是小土坡后面的山茶花树。
黄真人将火把扔了上去,底下堆着的干柴‘轰’的烧了起来,火苗舔舐着残魂脏污不堪的衣角,风助火势,很快便烧到了他的双腿和手。
公仪璇玑听到了宁怀生的惨叫,但火太大,他很快就叫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设计这一切,却没有等来任何妖物的黄真人是何表情,也不知道观看了这样一场杀生的襄河百姓是何反应,因为残魂看不见、听不到之后,她便也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公仪璇玑从残魂的记忆中抽回魂识,静默了良久。
她算是知道,金花娘娘为何不去别处,而要来襄河镇了。
她是为了宁怀生而来。
她用了几年的时间,在能够离开真身的范围之后,肯定在第一时间来找过宁怀生,想要知道他因何爽约,却得知宁怀生已死。
公仪璇玑不知道那几年里,金花娘娘有没有找过黄真人报仇,但她寻到了宁怀生的尸体,试图用男子精气以及妖力救他却是真的。
她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宁怀生,也是在为他报仇。
他们之间,甚至从未海誓山盟,许过终身,却也未对方做到了这个地步。
一个至死未曾透露过她的所在,一个付出所有,只愿换他重生。
扶雁羽有些担心,“璇玑?”
公仪璇玑迟迟的应了一声。
白沧将那锁灵囊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向公仪璇玑,“虽然只剩这么一点了,但用妖丹补补,说不定还有救。”
白沧会进阶的转生阵法,他曾用这个救过应思,换来了一颗幻颜珠,他有此一说,是在问公仪璇玑的意见。
公仪璇玑迅速反应过来,“金花娘娘虽然有罪,但宁怀生是无辜的。”
过了一段时间,金花娘娘的洞府前已经来了不少的人。
扶雁羽已经与他们打过招呼,金花娘娘已死,不会再祸害襄河镇了。
那些先前还惧怕金花娘娘和小妖的人,此时已经汇聚在了这里,在断壁残垣中寻找自己亲人的尸骨。
扶雁羽起先还想帮他们,待走近一看,除了寻找尸骨的,还有混在其中,想要寻找值钱的宝贝的。
他顿时熄了想帮他们的心思。
扶雁羽倒是帮曾婆婆找到了她儿子的遗物,就是那双布鞋,是她亲手为儿子做的,曾婆婆摸得出来自己的针脚。
曾婆婆拿到布鞋,就离开了这里。
陈本也找了过来,但他并非是为了洞府中妖物的宝贝而来,而是他想起了那画像上的人是谁。
陈本的脸色有些异样,向他们三人道过谢之后,才道,“家中父母本不让我来的,但我还是想来亲自道一声谢,以及那张画像的事。”
“我当时觉得那张画像眼熟,是因为我还在少年时,是见过画像上的人的,他叫宁怀生,曾经在襄河两岸卖过画,他的画画技艺很好,我姐出嫁前,我母亲曾找他画过一张全家人的画像。”
扶雁羽说他们已经知道了。
“不,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说到这里,陈本的脸上多了一丝羞惭,“我父母本不让我说,但我觉得应该说出来。”
公仪璇玑他们对视一眼,让陈本继续说下去。
“宁怀生是七年前死的,还是当着全襄河人的面,被活活烧死的。”
“当时,镇上来了一个黄真人,声称宁怀生与妖物勾结,想要害襄河人的性命,再加上有卢员外佐证,大家伙便也信了。”
“黄真人要烧死宁怀生,以引那妖物出来,但宁怀生直到被烧成了焦炭,也没有出现什么妖物,于是大家都说黄真人是骗子,将他赶出了襄河。”
“但宁怀生已经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卢员外便带着人将这件事压了下来,让全襄河的人都不得谈论这件事,宁怀生的事,全襄河的人都心中有愧,宁怀生本还有个父亲,但他喝多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
“后来也就没人主动说起这件事,即便是对孩子,也不曾说起,只当这件事在我们这一代就了结了,没想到,过了七年,来了一个金花娘娘。”陈本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几位仙长,那金花娘娘可是为了宁怀生而来?”
宁怀生死在七年前,七年后的金花娘娘石室中,却有宁怀生的画像,一人一妖,肯定存在着某种关联。
“金花娘娘是一只花妖,她是吸收天地灵气修炼的,并不吃人,和宁怀生认识后也从未害过人,但你们听信邪道人之言,将他烧死了,这才引来了花妖的报复。”扶雁羽指着地上的尸体,“这是宁怀生的尸体,你们找几个人,把他安葬了吧,再做场法事。”
陈本忙不迭的应了,将此事同其他人一说,宁怀生的尸体立马就被抬走了。
公仪璇玑倒是看那些人在洞府里找了很久,一副恨不得掘地三尺寻宝的样子。
她随便逮了一个人问,“你们在挖什么?妖物吃的东西,你们又不能吃,他们用的,你们也不能用啊。”
那人道了一声仙长之后说,“能卖钱啊,卖给那些游方道士,便能大赚一笔。”
公仪璇玑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同扶雁羽说,“放任下去,迟早引来大患。”
不管是妖的真身还是残肢,亦或只是皮毛,放在凡人的家中,都极易招来邪祟。
金花娘娘逼得全襄河的男子全都毁容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们怎么还敢?
这些人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蒙蔽了他们的眼睛。
扶雁羽也认同公仪璇玑的说法,“此地死了不少小妖,怨气极重,若怨气被带入襄河,金花娘娘的事便会重蹈覆辙,说不定还会更加惨烈。”
扶雁羽驱赶了在废墟中寻宝的襄河人,然后以化神之力,将边上的一座小山平移了几分,将好盖住了这片废墟。
襄河百姓看得目瞪口呆,直呼仙人。
扶雁羽背着手,一派仙风道骨,“金花娘娘以及她的婢女皆死在洞府之中,内里还残留着妖物的怨气,一经沾染,便会蚕食人的身体和心智,今日我将此地镇压,用以庇佑襄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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