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鞋正是她跛着的那只脚掉落的,因此鞋底的磨损程度和旁人的不一样,半妖的一根手指勾着那只鞋,在眼前晃荡了两下,眼中便浮现出不一样的神采起来。
“何秀么?”
何秀逃也似的下了山,在山上还跌了几跤,回到家门口的时候颇为狼狈。
爷爷在门口已经挂上了灯笼,正等着她回家,远远望见她的身影,连忙招手,“秀丫头,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待看清她的情形时吓了一跳,“秀丫头,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何秀刚想将事情全盘托出,又想到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最后还是选择隐瞒了下来。
“没什么,爷爷,我就是下山的时候,看不清路,摔着了。”
何秀一跛一跛的进了门,因为腿脚本就不好的原因,因此爷爷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等到她回了房间,挽起裤脚一看,膝盖上摔青了一大片,还破了皮,流出的血沾在了裤腿上,扯得她生疼。
何秀简单的处理了伤口,他们穷人家都是自己采的草药,敷上去用布一缠,就算完事了。
但何秀这一夜没敢睡着,一闭上眼,眼前便是半妖那张呲着獠牙的脸,比噩梦还可怕,因此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脸色不佳,两个眼圈和黑乎乎的。
爷爷问她是怎么回事,她也只说没睡好,然后就抱着木盆出了门。
今日河边依旧没人,河水荡漾到岸边,打湿了何秀的脚。
她低头一看,这双旧鞋有些小了,是她以前穿过的。
因为自己的那只鞋跑丢在山上了,她现在又不敢回头去捡,只得又找出一双穿上了。
何秀心中怨怪了那半妖几句,便蹲下身洗起衣服起来。
洗着洗着,她便发现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看她。
大夏天的,何秀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猛得回头看去,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人蹲在河边。
何秀咽了咽口水,三两下将衣裳绞干了,然后抱着木盆便要回去。
这时,上游飘下来一只鞋,刚好停留在她面前。
何秀“”
这不是她跑丢的那只么?
何秀将鞋捞过来一看,还真是她弄丢的那只!
何秀抱着鞋转头四顾,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身影,日头还是那般烈,风也很安静。
她抿了抿嘴角,将鞋洗干净,放入木盆中,然后回家去了。
过了半月,村长又派人将吃食送到了何秀家,依旧是两个篮子,一篮子生肉,一篮子蔬菜和果子。
何秀心中忐忑,但还是担着担子出了门。
她这次出门得早,打算将吃食送到土地庙门口便下山,这样,也不用爷爷在夜里还等在门口。
何秀上了山,沿着小径埋头走着,终于再一次来到了土地庙门口。
她伸头听了听,土地庙里安安静静的,那只半妖好像不在家。
何秀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蹑手蹑脚的将两个篮子放在门口,然后扁担从篮子下抽回来,转身正打算走,眼角的余光便看见了身后巨大的黑影。
何秀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头朝黑影看去,果然是那只半妖站在她身后!
这次是在外面,太阳大咧咧的就在头顶,何秀清楚的看见了半妖的脸。
他和儿时一样,长着人的五官,只是脸上生着少量的毛发,看着也不丑。
何秀瞪大了眼,攥着扁担,忘记了呼吸。
何秀瞪着半妖,半妖也睁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睨着她。
然后,半妖便对着她呲了呲牙。
何秀眼白一翻,差点晕了过去,“你你你”
何秀一时着急,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顿时疼得五官扭曲,倒是把半妖吓了一跳,不自禁的退了半步。
何秀看着他退了半步,反倒没先前那么怕了,她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篮子,“我是来给你送吃食的,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既然吃食送到了,那我就走了。”
何秀想要这半妖是他们磨山村的庇护神,急中生智想了两句祝福的话,“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半妖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呃。”何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的你能听懂吗?”
半妖不说话,那应该是听不懂的。
何秀抱紧扁担,“你慢慢享用,我走了。”
何秀小心翼翼的挪着步子,绕开了半妖,然后又挪了几步,开始小跑。
何秀回头望了一眼,半妖还站在那里,她的心才算落了地,又加快了步伐。
“啊——”
因为这短暂的分神,她又在山上跌了一跤,这次摔的比较狠,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何秀晕晕乎乎的抱着撞疼的脑袋睁开眼睛,便又看见了半妖的眼睛,她晃了晃脑袋,那双眼睛还在眼前。
半妖就站在她面前,低头打量着摔在地上的她。
何秀惊魂未定,连连后退,“吃食已经送去了,你想干什么?”
半妖制住她的动作,一把将她的衣领拎住,甩在了肩上。
何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你要干什么?你快放我下来!来人啊!救命啊——”
“来人啊!救命啊!”
何秀推他打他,他纹丝不动,只用手锁住了她的双腿,不让她掉下来。
半妖被她吵了一路,将她带回了土地庙,从肩上放下来时,才发现她满脸满眼的泪。
半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山中无人,何秀喊哑了嗓子,也没有人来救她,她惊惧不已,被放下来时,就退到了土地庙的一角。
“你别过来,我求你别过来!”
何秀呜呜的哭,半妖便看着她哭。
等到何秀哭得累了,半妖便走了过去,抓住了她的腿。
何秀惊叫一声,“你要干什么?!”
半妖没理她,撩开她的裤腿,看到了她腿上的伤。
上次摔伤的膝盖已经好了,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惨烈,小腿上没一块好的地方,还有一条被锐利的石子划出的伤口,血已经流到了脚跟处。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何秀用另一只脚去踢他,另一只脚也被抓住了。
然后,何秀就眼睁睁看着半妖低下了头,在她的小腿上舔了一口。
何秀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她以为半妖对她感兴趣,要吃了他!
实际上,半妖是舔在了她的伤口上,被他一路舔过的地方,伤口奇迹般的痊愈了。
何秀泪眼朦胧的看着小腿恢复光洁,惊愕之下打了个哭嗝。
何秀意识到,“你你在救我?”
半妖瞅了她一眼,然后就自己一人坐到角落去了。
何秀看着自己那被舔过的小腿,觉得格外不自在,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半妖舌头游走过的触感,她把裤腿放下来在腿上搓了几下,仿佛就能搓掉那种感觉。
何秀垂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土地庙外,将那两篮子吃食提了进来,放到了半妖的面前。
何秀捏着衣角,细声细气的说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半妖抬头看向她。
何秀低头道歉的目光正好与她对上,她清楚的在半妖的眼睛里看到,他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何秀因为自己刚才无理的行为羞惭得脸红,衣角都快被她捏烂了,她慌乱的避开了半妖的眼神,“你吃着,我下山去了。”
许多兽类都是护食的,这一点何秀很清楚,她也没那个胆子看他吃东西,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下山了。
这一次又回来迟了,爷爷依然在门口等着,见她弄丢了扁担,也没有怪她,只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在路上要小心,天黑了要早些归家。
翌日一早,何秀就起来了,照例做了早饭,伺候爷爷吃了之后才出门。
河边的婶子们已经归家了,何秀端着木盆在河边蹲下,如往常一样,卖力的洗起了衣裳。
衣裳洗到一半的时候,何秀又感到了那双视线,最近她总有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她抬起头,往上游的方向看过去。
与过去半月不一样的是,这次她在上游的一棵树下,看到了一个黑影。
黑影蹲在树下的一处阴影处,何秀看不清他的面貌,但能看清他的大致身形。
何秀一眼就看出了他是谁。
一根扁担随着水流飘到了何秀的面前,如同那日弄丢的鞋子一样。
何秀将扁担捞起来,再抬头去看时,黑影已经不见了。
磨山村口的河流一成不变的流淌着,可何秀站在河边,却瞧出了不一样的情景。
她弯起嘴角,莞尔一笑。
爷爷年纪大了,总是晚上睡不着,下午却要睡上一觉,何秀在爷爷午睡之后,做了几个糙面饼子,拿篮子一装,上面盖上块粗布,便出了门。
山里的树还是那么高,草地还是那么绿,何秀走在其中,一点也不像上次那么害怕了。
她挎着篮子,来到了土地庙前,先礼貌的问了一句,“你在家吗?”
半妖从土地庙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但这次,没有呲牙吓唬她了。
何秀的手紧了紧篮子,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去,“谢谢你把鞋和扁担给我送回来,这个是给你的谢礼。”
她双手递过篮子,讨好的冲他笑着。
半妖接过篮子的那一刻,何秀很紧张,但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碰到,又缓解了何秀的这种紧张。
半妖将篮子里的糙面饼子拿出来,又将篮子递还给了她,然后就当着何秀的面,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何秀看着他吃,也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结巴的问出一句,“好好吃吗?”
半妖莫名的看着她,点了下头。
何秀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再看他时,觉得他不像一只半妖,而是一只可爱的狗狗。
何秀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穿着那套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短褂和布裤,上次他受伤过后,上面沾染了血迹,这次见他,衣裳却是干净的,想是洗过之后又穿上了。
何秀想象不出他用爪子洗衣裳的样子,她仰起头,“我给你做套衣裳好吗?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给你带过来。”
半妖嚼动腮帮子的嘴停了。
何秀又紧张了,“怎怎么了?”
半妖把饼子递到嘴边,又吃了起来,算是默认了她所说的话。
何秀吐出一口气,指了指下山的方向,“那我走了。”
半妖没什么反应,手中的饼子还剩下最后一块。
何秀往山下走,却一直听见身后有悉索的声音,她回过头,却看不到半妖的身影,等她能看见家门口的时候,身后悉索的声音便消失了。
何秀的脚步顿了一下,也没回头,而是加快脚步,跑向了家门口。
“爷爷,我回来了!”
何秀在家中翻出阿爹穿过的旧衣裳,然后按照半妖的身形改了,虽然没有量过尺寸,只是按照目测改的,做不到多合身,但也是大差不差的。
又过半月,何秀担着两篮子吃食往山中去了,那套衣裳就被她放在篮子里,她心中喜滋滋的,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开心。
远离了人烟,绕过了一个坡,何秀就看到了半妖的身影。
她很是惊讶,“你是在等我?”
半妖走过来,从她的肩上接过了扁担,一手就提了过去。
何秀看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微微笑了笑,也跟了上去,“你走慢点,我这只腿使不上力。”
半妖虽然没有回答,但脚步放慢了许多。
何秀跟着他来到土地庙里,发现上次带过来的篮子,都好生生的堆放在门口,“这是你放的?”
何秀跑过去,将篮子收拢起来,用绳子捆上,“我等会下山,将篮子带回去,村长见我办事牢靠,说不定还能多给爷爷一点糙米。”
何秀又走进去,将篮子里的衣裳拿出来,“这是用我阿爹的旧衣裳改的,不是新衣,你试试看。”
说着,又补了一句,“我家里穷,没钱扯新布,你要是不介意”
她话还没说完,半妖就将衣裳接了过去,当着她的面就要换衣裳。
何秀连忙背过身去,耳朵和脸一样红。
仿佛要做点什么事,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先将篮子里的吃食拿了出来,又将篮子送到门口,这才磨蹭着往里走。
“你换好了吗?”
里面没有声音,何秀小心翼翼的回过头,就见半妖已经换好了衣裳。
上衣改的很合身,就是裤子的大腿那里有些紧,何秀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半妖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何秀当即就感到不好意思了,盯着人家这里看太失礼了,她慌乱的摆手,“我不是在看是这个裤子好像不太合身,我那个我是在目量尺寸,下次再帮你做一条合身的。”
何秀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摆才好,眼中都急出了泪花。
半妖没有介意,反倒走出了土地庙,不知从哪抱来了一捆干柴,熟稔的生起了火,然后将肉放到了火上。
何秀目瞪口呆的看着,“你为什么将肉烤了?你不吃生食的吗?”
半妖像似畏惧火焰,坐得离火堆有些远。
何秀见肉的一面都有些焦了,便主动上前,帮他把肉翻了一下。
半妖看着她动作,忽的吐出来几个字,“我娘是人。”
“你会说话的?”何秀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半妖和他们一块玩耍,也是会说几个简单的字的。
他是在向她解释,他为何吃熟肉吗?
何秀还想起来磨山村里的传言,百年前,磨山村里一直供奉着一只狼妖,后来与一个女子,也就是半妖的阿娘,生下了他。
他的阿爹是一只狼妖,阿娘却是人类,他从生下来,便在履行阿爹对磨山村的诺言。
何秀主动说起了话,“我们小时候是一起玩过的,你还记得吗?二虎他们几个总朝我们俩扔石子,骂我们一个瘸子一个妖怪的。”
半妖点头,“你爱哭。”
“呃——那是小时候嘛,女孩子哪有不哭的?”何秀替自己打圆场,“你看我现在就坚强了,很少哭的。”
半妖的眼神写着不信,“还是哭。”
“你这人。”何秀有些着脑,又不敢伸手去打他,只气闷的将肉又翻了一面。
天气炎热,土地庙中又生着火,何秀脸上出了汗,从脸颊上流淌而下,最终悬在下巴上,似一滴晶莹的泪。
何秀忙忙碌碌,将肉烤好了,又将蔬菜和瓜果送到他面前,“菜呢?你是吃生的还是熟的?”
半妖虽没有口头回答,但却用行动说明了,他将肉用菜叶包裹,就这样大快朵颐了。
何秀看得惊叹,“其实你和我们也没什么差别嘛。”
何秀收拾了篮子,正准备挑着下山,外面却轰隆一声,下起了雨。
何秀站在土地庙门口,朝天望了望,发现这雨是越下越大,雨幕越压越低,大有不可停歇的架势。
“怎么这个时候下雨了?”何秀站在门前跺了跺脚,“这可怎么办?爷爷会担心的。”
她本想问半妖借伞,再一看他这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土地庙,便作罢了。
下起了雨,天色就昏暗起来,连下山的路都看不清了,何秀有些着急,她的腿脚本就不必常人,常人雨夜下山尚且危险,何况是她呢?
何秀拿了扁担,试探着伸出了脚,却被半妖一把抓住了手。
他双目炯炯的看着她,“明天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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