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壶说,卫沧是一个魔气纯正的大魔,能撕开空间,自由出入魔界,地位甚至在魔界左护法阚生之上。
他还说,自己对不起她。
因为之前惧怕卫沧的威胁,所以便什么也没告诉她,现在自己要死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公仪璇玑周身疼痛难挡,沙壶的话听在耳中,更是晴天霹雳。
难怪
难怪他小小的年纪,懂得却比寻常修士要多得多,难怪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连她都无法探清他的底细。
能撕开空间,自由出入魔界。
有这个能力的,只有魔尊。
难怪
难怪他之前说,他有仇要报,他只能去仙界,才能报他的仇。
玄元宗宗主不是魔魂寄生的,他只是一个追求长生的修士。
魔界左护法阚生也不是魔魂寄生的,他只是和魔尊早早的联系上了,现在在为他办事而已。
卫沧,本就不是卫沧,他是魔尊白沧。
在她来到这个小境界中,成为左璇玑的那一刻起,白沧也成了卫沧。
可恨这么久了,她竟没有发现魔尊就在自己的身边!
公仪璇玑想起,他们刚来这个小境界中的时候,白沧就捅过自己一剑,只是因为他要跟她一起离开凌霄派。
他说助她飞升,其实也是想循着她飞升的路径回到仙界,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她想起,他们离开凌霄派在青松镇遇见赤霄暗麟甲的时候,他轻易的就认出了这种魔界所生的妖兽。
她想起,他们到了凌霄派的思过崖,他用的进阶的转生阵法,也是这个小境界中没有的,后来在金花娘娘那里又用了一次。
她还想起,他们在天狼山庄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魔气波动,可当她赶到地方的时候,明明只有一个他在那里。
可恨她愚笨至此,竟然从未怀疑过他!
再后来,就更多了。
试剑大会上,他轻易而举的赢过众人,为了不暴露身份,故意在第三名弃赛;顾大善人在他面前,也是一招落败;他画的那些符篆,能轻易制住那些被灌注了魔气的落雷派弟子;她循着魔气找到江弘毅密室的时候,走出来的却是他
林林种种,皆是指向卫沧就是魔尊的证据。
其实卫沧也谈不上欺骗她,他不知她是那个想杀他的仙子,若是知道,他恐怕早就先杀了她了。
他不是说要回仙界报仇吗?
可她
没有亲眼证实的事,公仪璇玑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
她的这些怀疑,会不会是他从来不愿告知她来历,所以是她胡思乱想呢?会不会是巧合呢?
沙壶说的话会不会是他看错了呢?会不会是误会呢?
公仪璇玑昏睡了很久,才睁开了眼睛。
守在她身边的云中子,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臭丫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六蛋见公仪璇玑,高兴的扑进她的怀中,摇晃着脑袋撒娇,叽叽的叫。
云中子看向公仪璇玑的脸,这才发现她的眼神里少了以往的乐观自信,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璇玑?”云中子有些担忧,“赤霄暗麟甲的事,我很抱歉我来得太迟了,没能救下他。”
六蛋从她怀中抬起头,也一同担忧的看着公仪璇玑。
“是我的错。”公仪璇玑坐起身,摸了摸六蛋的鸡脑袋,“有纸笔吗?”
话刚说完,她嘴角便溢出一口血,人也摇摇欲坠。
幻颜珠失去了灵力的维持,她早就恢复了左璇玑的样貌,此时她面如金纸,青丝散落满肩,唯余嘴角一点殷红。
公仪璇玑的乾坤袋丢了,六蛋自然是没有的。
云中子从自己寒惭的乾坤袋中摸出纸笔,又不放心的说:“璇玑,你要写什么,我来帮你,以你如今的状况,不能再耗费心力了。”
公仪璇玑摇摇头,擦掉嘴边血迹,然后接过纸笔,顿了片刻后,在纸上画出了卫沧的肖像。
云中子和六蛋都认识纸上的这个人。
六蛋歪了歪脑袋,叽叽的询问了两声。
云中子道:“璇玑,你要去找他吗?我认识他,你不用特地画给我看。”
公仪璇玑又摇摇头,“我还活着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好些了,我会离开这里。”
为了隐匿踪迹,连沙壶的尸骨也不能收敛,无论是各大仙门的人处置了沙壶的尸骨,还是卫沧来玄元宗收敛,她都不能去。
全当她死了吧。
公仪璇玑在洞中住了下来,她要吸收天地灵气,修复筋脉,但破碎的内脏却无法复原,时不时还要吐血。
轮回之力很担心她,不知道她这具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公仪璇玑却说自己心里有数。
轮回之力知道她现在心情不好,在卫沧的事上,便没有多言。
云中子在洞口外坐了三日,这三日,公仪璇玑一直待在洞中,一句话都没有对他和六蛋说。
云中子心中放不下公仪璇玑的状况,他决定冒险出去一趟。
他交代六蛋,“我离开几日,你好好照顾璇玑,等着我回来。”
六蛋叽叽叫着回应他。
云中子走了出去,又回身将洞口掩藏好,确定谁都不能发现这个地方之后,他才离开了。
云中子先去了凤城,他形象邋遢,往人多的角落里一钻,谁也发现不了他的真实身份。
当得知了近日玄元宗发生的大事之后,云中子也很是吃了一惊。
据说玄元宗宗主天命已至,却迟迟无法飞升,便向魔族寻求长生,百年间害了不少的门派,如今真相大白,被各大仙门合力擒住,玄元宗也从令人仰望的仙门之首落入尘埃。
现在人人提起玄元宗,少不得骂几声丧尽天良和晦气。
这次,各大仙门为了玄元宗,可谓是元气大伤,宗主已经被押送往云浪岛去了,一月后,各大仙门将汇聚云浪岛,商量怎么处理玄元宗宗主的事。
变故发生得太快,他们这些寻常门派的修士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说宗主已经被擒住了,为首的是云浪岛的少岛主南宫宣,和凌霄派掌门任星和,功劳,自然也是五大仙门的。
千年来,属于玄元宗的时代,就此结束了。
但云中子从救出公仪璇玑的时候,就知道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她为什么不愿站出来,让旁人都当她死了,那自有她的原因。
他这当师父的,也不好过问。
玄元宗倒了,宗主也成了阶下囚,自然也无人想要抓他了。
云中子打听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途径云中客栈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在云中客栈外鬼鬼祟祟的徘徊。
“干什么的?!”云中子大喝一声。
他的灵力虽然所剩无几,但气势还是很能唬人的。
那人影吓了一跳,迟迟的回过身来,“老人家,向您打听个事,这云中客栈里住着的人去哪了?”
云中子这下看清了,这人穿着的是天狼山庄的衣裳,他是天狼山庄的弟子。
云中子背着手,“我便是这客栈里住着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弟子愣了一愣,“老人家你说笑了,我要找的是一个女子,她就住在这里。”
云中子想了一想,女子,住在云中客栈中,不就是璇玑吗?
“咳咳、”云中子清了清嗓子,“那个是我弟子,你找我弟子干什么?”
天狼山庄的弟子一听,态度愈发恭敬起来,“在下奉我们少宗主之命,来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拿来。”云中子手一伸,“我先替她收下。”
弟子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锦盒,锦盒虽是普通的盒子,但上面镶着宝石,还绑着红布。
云中子一看,心中便有一个不妙的预感。
云中子接过锦盒,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面天狼山庄少宗主的令牌。
令牌下压着的是一纸婚书。
云中子倒吸一口凉气,将婚书打开来一看,一边已经写上了叶和宜的名字,和生庚八字,底下盖了他叶和宜的私章。
而另一边空着,就等公仪璇玑填上自己的名字和生庚八字了。
“荒唐!”云中子大怒,将盒子一扣,摔了回去,“他叶和宜一个瘸子,也想娶我徒弟?!”
弟子慌忙捧住锦盒,尴尬道:“我们少主不是瘸子了,他能走了,假以时日,他便能修炼,继承天狼山庄的大业。”
“我们少主说了,婚书一直作数,若是那位姑娘愿意了,便在婚书上填上自己的名字,无论她在哪,我们少主都会不远万里来接她。”
“我们少主还说了,若是那位姑娘在外行走不便,可以天狼山庄少夫人的名号自居,我们天狼山庄上下只承认这一位少夫人,无人敢为难她。”
弟子说完,连忙又将锦盒奉上。
云中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伸手接了,“我收了,不代表我答应了这门亲事,我徒弟的事,她自己做主。”
弟子连忙道是,东西送出去了,回去也好交差了。
云中子挥手,“行了,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和我徒弟说的。”
云中子带着烫手的锦盒,又去了玄元宗。
玄元宗如今人走茶凉,不过几日的光景,失去了人声,玄元宗便显得荒凉了许多。
没了护山大阵,云中子漫步上了山,一路上只见到几个仙门驻守的弟子,云中子避开他们,直接到了十峰脚下。
云中子看了片刻,最终走向了第二峰。
第二峰是他昔日好友昊然的领地,也是公仪璇玑受伤的地方。
赤霄暗麟甲正是死在这里。
昊然也被一同押往云浪岛受审,第二峰无人,只剩几个打扫的弟子。
云中子在禁地外面看到了赤霄暗麟甲的尸体,它虽是魔界所生的妖物,但一生并未吃过人,身体纯净,即便是死了,血肉也没有污染周围的花草徒弟,反而像座小山一样埋首于地下,已经有藤蔓爬上了它的身躯,在上面开出了花。
赤霄暗麟甲的背甲虽然碎了,但身躯依然是好物,也是因着玄元宗天翻地覆之变,这里才没有人涉足。
也许天长日久,等赤霄暗麟甲的身躯消耗殆尽,这里会是一处洞天福地,滋养着万物,又生出许多通灵的花草和小兽来。
云中子取了片赤霄暗麟甲的甲片,然后悄无声息的下了山,又回到了山洞。
他离开了几日,山洞外还是那个样子,见云中子回来,六蛋叽叽叫着迎上来。
“璇玑她还在里面吗?没出来过?”
六蛋听懂了,它睁着绿豆小眼,泪盈盈的摇了摇头。
云中子连忙进洞里去,“璇玑?”
公仪璇玑正在打坐,闻言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面上也有了血色,但云中子还是一眼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璇玑你你在燃烧心头血?!”
公仪璇玑为了维持这具身体的消耗,点燃了心头血。
“璇玑,你为何这么着急?我们寻些上好的灵药,再养上个三年五载,你一定可以恢复如初的,燃烧心头血后,你的修为便再无进益,一辈子就停留在化神了,这就意味着你永远无法飞升,而且”
而且,心头血燃烧殆尽的那天,便是她的死期。
公仪璇玑笑着摇头,“我知道,可我没有时间了。”
她没说的是,她本就没打算飞升,她如果不能阻止魔尊,那也不能让魔尊通过她的飞升途径回到仙界。
她要做的,就是在心头血燃烧殆尽之前,杀了魔尊。
云中子有些生气,他将沙壶的碎片扔过去,“璇玑,你到底要干什么?!玄元宗宗主的事,只是一个例外,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处理,你一个女孩子,没必要都自己扛着!人自私一些,活的会轻松一些。”
公仪璇玑苦笑了一下,捡起沙壶的甲片,她略低了头,眉眼都隐在阴影下。
“我身后有无数人命,我没办法自私。”
云中子道:“什么意思?”
公仪璇玑却没有回答他了,她找了一根红绳,穿过沙壶的甲片,然后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心头血续上了她的筋脉,轮回之力帮她支撑着破碎五脏的负荷,她除了一动身体就疼痛不堪以外,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公仪璇玑许久不说话,任凭云中子怎么问,她都不开口。
云中子生了半天的气,这才想起锦盒的事,他把锦盒拿出来,放在公仪璇玑手边。
“这个是天狼山庄的弟子送来的,说他们少宗主想娶你来着,你是个什么考虑?”
前日云中子还觉得天狼山庄的那个瘸子配不上自己徒弟,现在看来,若是璇玑能够嫁给叶和宜,那自然就能安稳下来了。
她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不用燃烧心头血续脉,能够安稳下来,不用颠沛流离,她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少夫人。
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天狼山庄的当家人。
这样一想,云中子就觉得叶和宜是个很好的道侣对象。
但显然公仪璇玑不这样想。
她打开锦盒,看都没看那张婚书的内容一眼,就把那张纸撕了,“我不能和他结为道侣。”
至于叶和宜的令牌,她倒是老大不客气的揣到了怀中,“到了天狼山庄的地界,应该能换一些灵石。”
云中子气得打噎。
这个徒弟是他偶然遇见的,从他教了她潮汐剑法之后,两人相处的时候甚少,他对她不了解,劝不了她,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
这个徒弟太神秘,明明他打听过,凌霄派那个出走的左璇玑和她的形容和年龄对得上,她却说自己姓公仪。
明明在外行走,她可以求助师门,可她却好像和凌霄派已经断绝来往,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向人求助。
而且她究竟想做什么,云中子也一概不知。
公仪璇玑又在洞中待了一段时日,等到手脚都能活动自如了,这才向云中子提出离开。
云中子在玄元宗待了半辈子,又用半辈子来逃离玄元宗,直到生命所剩无几,却发现他还是留念玄元宗的一切。
按照他的话来说,玄元宗如今倒了,皆是宗主之过,那些因此流落之外的弟子是无辜的。
如今玄元宗宗主都被抓了,也无人再下令追捕他,也无人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所以他想要回到玄元宗,重建玄元宗的门风,让那些走投无路的玄元宗弟子,还有一个去路。
对于云中子的决定,公仪璇玑没有任何反驳,她现在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
公仪璇玑略显无情的说道:“你要是离开了这里,本还可以享受大好河山,可若是你死在了玄元宗,我恐怕没法给你收尸了。”
她说的是实话,这一去云浪岛,她可能会死在云中子的前头。
云中子大笑着说:“就知道你这丫头没良心!放心,我会争取多活一段日子的,说不定还能找到适合潮汐剑法的传人,你还能多一个师弟或者师妹。”
师弟
卫沧就曾自称她师弟,叫过她师姐。
公仪璇玑顿了片刻,又笑开了,“师父,我走了。”
这是她第二次叫师父,第一次是在水牢中,为自己不能立时救走他,而觉得无能为力,现在却是分别,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