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接过令牌后,缓慢的点了一下头,“若我有命回到京城,必然会照拂你的家人。”
刘衡笑了笑,“多谢程姑娘。”
与刘衡道别之后,璇玑独自上了路,她不会骑马,但这马是军马,受过严格训练,只要她不乱动,马还算听话。
渐渐的,战场之上起了风,也下起了大雪。
风雪掩盖了甜果儿他们留下的马蹄印,璇玑一点点失去了方向。
璇玑从马上滚落,风雪越发大了,她视线不清,还冷得发抖,只能先找地上避雪。
璇玑牵着马到了一处凸起的岩石处,那岩石处还有几具尸体她也没在意,没了毯子,她就只能抱紧了自己取暖。
甜果儿应该会平安回到大营的,有韩朴在,他们会派人来找她的,她只需要等在这里便好。
璇玑打定主意后,便待在了岩石后面躲避风雪,而那匹马也卧倒下来,璇玑还能从它身上汲取些微的热量。
璇玑很困,但她不敢睡着,刘衡不在了,这冰天雪地之中只有她一个人,无边的寒冷与孤寂侵扰着她,她不敢闭上眼睛。
就这样不知坚持了多久,还是身边的马先发现了异样。
马打了个响鼻站起来,然后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璇玑扶着马站起来,眯着眼看过去。
狂风细雪中出现了几个身影,他们行动缓慢,像似漫无目的的行走,身边并未带其他东西。
璇玑眯眼看了一会儿,开始往马背上爬。
这两日,她已经对怪物的动作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几个怪物已经到了近前,璇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先前追她和刘衡的那几个,她只能先离开这里再说。
那几个怪物也发现了她,张牙舞爪的向她冲过来,璇玑甚至在他们的口中看到了类似碎肉一样的东西。
璇玑扯了扯缰绳,马却不动,她着急了,拔下头上的一根钗子,扎进了马屁股里。
马儿受惊之后用力的朝前冲了出去,璇玑拉扯缰绳不及,被掀下马来。
她晕头转向的滚落在地上,浑身疼得跟要散架了一样,额头上还有热流滑下,好像流血了。
璇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那匹马儿已经受惊跑远,而把她当成了食物的怪物已经近在眼前。
“滚开!”她在地上狼狈躲闪,但哪里躲得过几个怪物的包围圈。
他们的手伸到了璇玑面前,她绝望的闭上了眼。
等待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璇玑睁开眼睛,发觉面前的怪物似乎对吃她这件事有些犹豫。
璇玑来不及想他们为什么不吃她,但她刚有动作,这些怪物便又逼近了一些。
于是,璇玑不敢动了。
这样的僵持太过难熬,起初璇玑的心中还恐惧不安,后来便有些麻木了。
额头上的伤口应该不大,流了一会儿血之后便止住了。
其中一个怪物似乎是忍不了了,当先伸手抓住了璇玑的手臂,朝她的身上咬来。
“啊——”璇玑用尽全身力气朝后退去,“滚开!”
这些怪物的手指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枯瘦如树枝,指甲便坚硬无比,抓到人身上的时候,如一把把的小刀,轻而易举的就抓破她的袖口,刺穿了她的肌肤。
红色的血液涌出来,那抓住她的怪物仿佛被烫到一样,一把将她甩开,然后抱着手,口中发出痛苦的叫声。
璇玑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她捂着手臂,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个抓伤她的怪物,手指上沾染了她的血迹,任凭他怎么甩也甩不掉。
而其他怪物似乎也害怕他身上的血,纷纷远离了一些,肿胀溃烂的面目齐齐看着他。
他似乎极其痛苦,痛到在地上打滚,那条手臂生生被他扭了下来。
璇玑震惊的看着这一切,脑中却怎么也想不通。
不是说这些怪物不怕疼的吗?
那究竟是什么
那个断了胳膊的怪物看着她,在口中发出了几声威胁的吼叫之后,就转身跑了。
而剩下的几个怪物不想轻易放弃,都是一副想要吃掉她,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璇玑为了印证心中猜想,她从怀中摸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然后把帕子往前递了递。
那些怪物果然惧怕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们果然怕我的血。”
璇玑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原理,但被他们追赶了两日,她心里憋屈得不行,干脆握着沾血的帕子朝着几个怪物的身上拍去。
有怪物不小心被帕子扫到,尖叫着捂住自己的伤处,剩下的作哄鸟散。
璇玑握着帕子,在雪地中笑了出来,只不过笑声中似乎有无尽的悲哀和茫然。
若是她能早些知道。
若是能早些知道,那些护卫也就不必死了,她就不会和甜果儿走散了。
风雪不停,就算怪物不吃她,但她没有食物,也没有能保暖的,等到甜果儿找过来,她恐怕已经冻死饿死了吧。
璇玑在雪地中站了一会儿,然后把帕子绑在了手臂上,抓伤的伤口不深,血已经有些微凝固住了。
她冒着风雪,艰难的往前走了一步,这里连个躲避风雪的位置都没有,再站了一会儿,她就会变成一个雪人。
还没有找到白沧,她不能死在这里。
天色逐渐暗下来,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璇玑没走多远,就在雪地上发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
它在一片白茫茫中醒目极了,随着风雪飘荡,像一面鲜红的旗帜。
但璇玑知道,那不是旗帜,那是她送给白沧的发带。
璇玑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
那根红色的发带还在!
璇玑飞快的跑过去,那发带的一半埋在雪中,一半飘荡在外面,鲜红又夺目。
她心跳飞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白沧、白沧,你在这里吗?”
璇玑徒手往雪地下挖了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连一具尸体也没有。
“不可能的。”她的发带在这里,白沧怎么会不在?
璇玑急得眼泪直掉,“你一定就在这里对不对?白沧,你回答我!”
璇玑站起身,回首四顾,握紧了手中的发带。
风雪卷起她的斗篷,也卷起她黑色的发,她脸色苍白如纸,额上的伤口却触目惊心。
璇玑不知道这里是哪,先前她在马背上漫无目的的跑,已经远离了战场,放眼望去,只看得见远处停山城的轮廓,其他什么都没有。
“白沧——”
没人回应她。
璇玑挫败的委顿在地,抱着发带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天黑了下来,风雪也停了片刻。
泪眼模糊之间,璇玑发觉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亮光,看不明显,像夏日的萤火虫那般微弱。
璇玑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发现地上有一个雪堆出来的小土包,而那微弱的光亮,正是从小土包中发出来。
“白沧,白沧你在里面吗?”
璇玑抖着手去刨那雪堆,这土包上的只是薄薄一层,底下都是坚硬的冰。
璇玑红肿不堪的手指刨不开,她便握紧了拳头去砸。
“白沧,白沧!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不知砸了多少下,整条手臂都已经麻木了,才终于砸开了冰层。
冰层之下是一个小土坑,刚好够一个人蜷缩在里面,冰层和白雪遮盖了所有气息。
而白沧,此时就躺在里面。
难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不管是他的亲兵,还是游荡在战场上的怪物,都没有想到他会躲在地下。
那发出微弱光亮的,则是他手中握着的火折子。
“白沧!”
看清白沧的那一刻,璇玑的泪如泉涌。
他身上的伤太多了,也不知是流过多少血,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满是血痂。
而最致命的那一处则是他的肩头,被怪物的手指贯穿,留下了深深的几个血洞。
他尚有一息在,听到璇玑的声音后,他也想过这可能是幻觉,但他不愿放弃这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太想见她了。
于是他打开了火折子。
就算是死,临死前能看见她的脸也是好的。
白沧睁开眼睛,但他失血过多,眼前的人影他分辨不清是谁。
他艰难道“璇、玑”
只是这一句,他嘴边就涌出了血,他受了内伤,呼吸之间肺腑又冷又疼。
“是我!”璇玑笑中带泪,她伸手去抚他的脸,“你还活着,太好了!”
“不用说,我什么都知道的。”白沧的肌肤冰冷,比这冰雪也差不了多少了。
天已经全黑了,只有远处的雪还反射着光芒。
璇玑跳下小土坑,依偎进白沧的怀里。
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也脱下了外面的那件厚袄,白沧身上的伤口太多,她不敢动他的盔甲,于是便把厚袄和披风都盖在他们身上。
“白沧,坚持住!”
他身上太冷了,璇玑被冷得牙齿打颤,但她却越发抱紧了他,怕引来别的东西,璇玑灭了他手中的火折子。
“天黑了,我看不清路,等天亮了以后,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好。”白沧昏昏沉沉,又闭上了眼睛。
“白沧,你别睡。”她真的很怕,怕他这样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璇玑轻轻的吻着他的脸,“你别睡好不好?跟我说说话,或者你不想说,听我说也行,只求你别睡过去。”
璇玑声音哽咽,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她不想就这么失去了他。
白沧在她的颈侧微弱的点了下头。
璇玑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盔甲令她浑身冰冷,但她的心是滚烫的。
她找到了他,就算是死,他们也能死在一块儿了。
“你想听什么?”
“从前那些事你都知道,那我就说说你走之后的吧!”
璇玑望着夜空,轻声说道“你走之后,东宫里还是老样子,不过睡莲的花已经谢了,池里的银鱼倒是长大了许多,期间我给外祖母写过几封信,告知我和严萱儿在东宫里的情况。”
“严萱儿比以前要长大了许多,她似乎知道你不喜欢她这件,不过她不在乎,荣华富贵,以及给严家带来荣誉,这些已经足够。”
“韩朴带给你发带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起我的事?你从前为我做的那些,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推开的,不过就是前朝宝藏,我不需要那东西,给你也无妨,还有五日之约,你应当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的。”
璇玑摸索着把自己的那根发带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你是不是一直贴身带着这根发带,若不是它,我便要与你错过了。”
“其实,我是和甜果儿一起出来的,还带了八个护卫,可惜他们都死了,王雄炮制的那支奇兵太可怕了,若任由他发展下去,那这人间,将会变成炼狱,你必须活着,然后阻止他。”
璇玑絮絮叨叨的与白沧说了一夜的话,天明的时候,璇玑爬出了土坑。
“白沧,我很快回来,等着我。”
她把自己的斗篷和厚袄都留下了,然后掩盖住洞口后,飞快离开。
璇玑找来一些树枝,还有死人身上的衣裳,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她在扒那些死人身上的衣服时,眼神丝毫没有躲避,经历了这几日,在她的眼中,那些死人通通成了死物。
璇玑回到洞口,把白沧从土坑里拖出来,然后放到担架上,这样一来,她就能拖着白沧走了。
但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一日一夜没有吃过东西,把白沧从土坑放到担架上后,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力气,现在她连喘息都费力。
璇玑歇了一会儿,然后含了一口雪,在口中融化之后,哺喂给白沧。
“白沧,你坚持住,等回到了大军的营地,见到了韩朴,你就有救了。”
韩朴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她见识过,他能在鬼门关把她拉回来,这次就一定能救白沧。
只要她能带白沧回去。
璇玑喂了几口,白沧睁开了眼睛。
坚持了几日,他只剩一口气了,现在能活着,全靠一股意志在撑。
他看着她的脸,眼中有很多话想说。
璇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板着脸,“我不会丢下你的,况且,大雪掩盖了一切踪迹,没有你,我也回不去。”
璇玑拍了拍他的脸,然后把他扶起来,“白沧,我分不清方向,你知道我该往哪里走吗?”
白沧看了许久之后,抬起了手,指了一个方向。
璇玑点点头,然后把他放了下去。
她拖着担架上的白沧,按照他指示的方向,一步步的往前走。
璇玑走得很是艰难,但好在今天没有下雪了,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她时不时的回头看向白沧,和他说上几句话,见他眼皮动了,她便又回头,继续往前走。
走得渴了,她就挖起一口雪,在口中融化了,咽进肚子里去,饿了也是如此。
如此不知道走了多远,身后只留下了长长的一条痕迹。
陆续有几只怪物靠近,即便是命悬一线,白沧也在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他挣扎着起身,去摸身边的刀。
璇玑停下脚步,对他摇了摇头,“没事,他们怕我。”
璇玑解下手臂上的手帕,上面的血虽然干涸了,但对怪物的威慑力还在,只是在他们面前晃上一圈,他们便不敢靠近了。
驱赶走了几只怪物,璇玑把手帕系在担架上,回眸间,看见了白沧无声询问的眼神。
璇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他们惧怕我的血,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足够保证我们这一路安全无虞了,只要不遇上王雄的人。”
白沧微弱摇头。
王雄的人不会来的,没有国师的号令,王雄也怕这些怪物误伤自己人,而他放出部分怪物,就是让他们替他放哨侦查的。
只要有怪物的地方,就没人敢轻易踏足。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璇玑,不会出现王雄的人,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带着白沧走下去。
璇玑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机械性的在重复往前走的动作,突然,脚下凸起的一块石头她没有发现,被绊了一下之后往前扑倒,摔在了雪地上。
摔在雪地上不疼,但她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白沧翻了个身,从担架上翻下来,爬上前查看她的状况。
“璇玑。”
只是简单的动作,他便呕血不止。
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先伸手抚开她额前的凌乱的发,她脸上没有血色,连嘴唇也是干枯的,原本清丽灵动的脸也失去了颜色。
“璇玑。”他又喊了她一声,心下的某个地方一下一下的疼。
璇玑眨了眨眼睛,回握住他的手,呜咽着哭了起来,“怎么办?白沧,我们好像回不去了。”
这段路为什么这么长?她连尽头都看不见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连带他回去的能力都没有。
老天为什么这么对她?
“回不去便回不去吧。”白沧用尽最后力气,把她搂紧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
“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去的,可是这段路太长了。”
白沧轻声道“能死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也很好。”
铺满白雪的地上,两个人的身影静静依偎,不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