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沧看着针尖的那一点黑色,面沉如水。
“回殿下,是毒。”韩朴说出自己的想法,“应当是一种慢性的毒,所以才毒入肺腑,面上却不显。”
一般让人暴毙的毒药,都会让人面色扭曲、痛苦不堪,或是呕血不止,也或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但这些症状皇上都没有,所以韩朴初步判断,是一种慢性毒,一点点的侵蚀皇上的身体,旁人看不出,直至今日。
“那为何没有太医能看出来?”
韩朴不敢回答,宫内的阴私多了去了,他一个挂着闲职的朝臣,岂敢随意议论。
不过即便他不说,白沧心中也已有了猜测。
这时,外面围过来了一大批的禁卫军。
韩朴慌张道“殿下,我们怎么办?”
擅闯皇上的寝殿,是要治大罪的。
白沧背着手,“不必慌张,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她来。”
万贵妃匆匆赶过来,又焦急的走进,看到地上倒着的两个小太监时先是面色一变,“皇上!”
随后又看清了殿中站着白沧和韩朴,怒道“本宫还当是宫里来了刺客,原来是太子和韩大人,太子,你无召入宫,可还将皇上放在眼里?!”
白沧不动声色,“儿臣担心父皇,于是便携了韩大人前来,有何不妥?倒是万贵妃,这么急匆匆的,是不愿儿臣见父皇吗?”
万贵妃看了他片刻,冷哼一声,“你也不用拿此事本宫,本宫若是不让你们父子相见,白日便也不会放你进来了,本宫行事向来无人可以指摘。”
“是吗?那父皇的病情,为何万贵妃隐瞒不报呢?”
“什么隐瞒不报,太子可把话说清楚!”万贵妃有些恼了,嗓音也不自觉的拔高。
白沧心中犹疑起来,看万贵妃这副模样,似乎是对父皇生病的真相不知情的。
不过神色是可以装出来的,白沧并未大意,“韩大人刚才替父皇诊治了,父皇并不是因为风寒伤了身体,而是种了一种慢性的毒。”
“什么?!”万贵妃脸色一白,看向龙榻上的皇上,“不可能!皇上怎么可能中毒?宫中那么多太医都诊治过,都说是得了风寒。”
白沧顺着万贵妃的话说道“是啊,就算毒性不显,可宫中那么多太医,怎会一人都看不出?”
万贵妃沉吟片刻,看向韩朴。
韩朴拿出银针,“贵妃娘娘请看。”
万贵妃只看了一眼,便叫来大太监,“去,把皇上的起居注以及膳食谱拿来,然后宣所有给皇上瞧过病的太医。”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白沧的眼风不时的扫向万贵妃,万贵妃被他扫得后劲汗毛直竖。
万贵妃攥着帕子,“你在怀疑本宫?”
“儿臣可没有这么说,不过父皇中毒,这宫中的任何一人都值得怀疑。”
“先不说本宫只是一介妇人,接触不到那些要人命的毒药,就说本宫与皇上恩爱多年,皇上得到这江山,我们万家也是出了力的,本宫绝无可能暗害皇上。”
白沧不置可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起居注被调了来,皇上平日里很谨慎,吃住都在自己的宫里,很少在嫔妃那里吃饭,就算在后宫吃,也是有专人尝菜布菜的,所以没有问题。
至于喝的水,那就更不可能有问题了,水源若有问题,那中毒的就不止皇上一人了。
既然是慢性毒,必定是天长日久,不可能是一夕之间的,那必然是有一样东西,日日或者是隔三差五被皇上接触亦或是食用,这才导致毒发。
膳食谱看不出原因,起居注也没有问题,便只有审问太医了。
宫中的太医倒是多,可给皇上看过病的就那么几个,也都是皇上信得过的,白沧审问不出来,反倒牵扯出许多人,也是一样问不出结果,严刑拷打也是无用。
韩朴从旁道“毒性尚浅的时候,看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这个毒,属下也没看出名堂,若是一人,还有可能被收买,但这么多太医,不可能没有一人不漏口风的。”
白沧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父皇病重,他这个做儿子的,连始作俑者也找不出,实在是枉为人子。
白沧问韩朴,“你可有解法?”
万贵妃也看向韩朴,“对啊,韩大人的医术,本宫也是信得过的,你可能救皇上?”
韩朴在脑中想了想,如实回答,“回殿下,回贵妃娘娘,此毒少见,需得花些时日,属下才能弄清解法,但皇上中毒太深,恐怕来不及等属下研制解药。”
万贵妃一听,又落了泪,“本宫一直以为皇上是感染了风寒,没曾想竟是中了毒,这下可怎么办?都怪这些无用的庸医!”
万贵妃把怒气都撒在太医身上,“来人啊!传本宫旨意,把他们都关在偏殿,什么时候能解皇上的毒,什么时候放人,若是救不了皇上,那便让他们给皇上陪葬!”
对于万贵妃的狠毒,白沧皱了皱眉,“万贵妃不可,父皇以仁德治天下,万贵妃此举,岂不是违背了父皇的
初衷?”
万贵妃顿了顿,“那便依太子所言。”
白沧又问韩朴,“父皇真的无药可解了?”
韩朴摇头,“属下需要时间,但皇上似乎等不了多久了。”
此时,万贵妃迟疑道“实则,是有药可解的。”
殿中的人一起看向万贵妃。
万贵妃擦掉眼角的泪水,“白氏的祖先曾留下一枚药丸,此药可解百毒,也可给濒死之人续命,若是能给皇上服用这枚药丸,皇上必定能恢复如初。”
万贵妃所说的药丸,白沧也听说过,不过不是从别处听说,而是父皇说与他听的,这是白氏里的不传之秘,从不轻易告知旁人,万贵妃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是父皇告诉她的?
韩朴道“既然有如何好药,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快给皇上服用。”
万贵妃摇摇头,“药丸不在京城,在原州。”
说完,万贵妃看向白沧,“且臣妾也只是听皇上说起过,但放置药丸的位置并不清楚,太子可知药丸下落?”
白沧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当然是知道的。
父皇只有他一个嫡子,也打算让他继承大统,所以这件事上并没有瞒他。
白沧点了点头,“儿臣会替父皇取来药丸。”
万贵妃这才露出笑容,“那是最好了,劳累太子跑一趟原州,等你父皇醒来,他必然会感到欣慰。”
白沧来不及深想,他当即点了兵,连夜出宫赶往原州取药。
宫中的事物,便都交给了卫全。
卫全自打从停山城回来了,白沧便没让他回到东宫,皇上便给了他一个守卫皇宫的职责,他手上有兵,宫中巡逻事宜皆由他负责。
白沧离京得匆忙,只来得及让有宝来分霞院告知璇玑一声。
璇玑嘴上不说,但心中的担忧是一分没少。
有宝不知其中真正缘由,只道是白沧去了原州,等他回来皇上就有救了。
璇玑知道在有宝这里问不出什么,便摆手让他下去。
有宝刚走,严萱儿又来了。
“徐良娣又进宫去了!她倒是好,皇上病重,万贵妃要侍疾,她一点体统都不顾,便去烦万贵妃,徐家的教养还真是好。”
“又进宫了?”璇玑愕然。
严萱儿点点头,“翠芬领了月例银子回来,刚巧撞见她,可不真是往万贵妃那里去了么,果然是眼皮子浅的,不就是为了万贵妃那儿的赏赐。”
璇玑皱了皱眉,她总觉得徐良娣和万贵妃之间有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徐家小门小户的,照理说万贵妃不应瞧得上她才是,可偏偏徐良娣去万贵妃那的次数不在少数,并且每次回来的时候都能得到赏赐,可见万贵妃很是喜欢她。
严萱儿不忿道“贵妃娘娘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徐良娣又不是她的儿媳,回回不是给她赏首饰,便是赏布匹的,既然这么讨她的欢心,当初何不给四皇子留着?她们婆媳情深不是正好?”
璇玑打断她,“别胡说了,这也就是在分霞院,我屋子里也没旁人,若是让人听到,你看你这颗项上人头还保不保?”
严萱儿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话我就说给表姐听,我相信表姐。”
屋中只有一个甜果儿,在吃做给璇玑的点心,所以严萱儿才敢这么大胆编排万贵妃。
“你啊你,早晚因为这张嘴给自己惹祸。”
严萱儿嘿嘿的笑了笑,赖在璇玑身边,“表姐,等太子殿下回来,皇上的病好了,我们就和太子殿下说说,回去看看祖母吧?”
璇玑一想,也的确是好久没有和外祖母相见了,严夫人倒是进宫来看望过严萱儿一次,外祖母进宫不便,理当是她们回去看望她老人家的,不过此事要等到白沧回来,向他要了令牌才能出宫。
“好。”璇玑应了他,“眼下多事之秋,等皇上病好了我再与太子说。”
严萱儿点头,“嗯嗯,我都听表姐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在这里商量何时出宫去看望外祖母,殊不知璇玑却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天下午,万贵妃的旨意就来了东宫,她不知在哪听闻了璇玑的消息,想要见一见这位客居在东宫的程姑娘。
有宝来请示的时候脸色很为难,“奴才本想用程姑娘病了的话将来人打发了,谁知来人说万贵妃宫里便有太医,程姑娘过去正好可以请太医诊治,若是真让太医诊治,奴才便是欺瞒贵妃娘娘了,奴才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来了多少人?又是如何说的?”不知为何,璇玑心里很是不安,她感觉万贵妃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着她身后的白沧。
有宝道“除了万贵妃宫里的宫女,还来了一队禁卫军,那宫女说无论程姑娘是死是活,这一趟必须去。”
璇玑眉头轻皱。
这般说来,便是胁迫了,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甜果儿不安道“小姐?”
璇玑又问有宝,“万贵妃和太子的关系素来如何?”
有宝道“奴才不知,后宫嫔妃
平日里和太子殿下是见不到什么面的,奴才也看不出什么,但万贵妃所生的四皇子倒是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
可即便有宝这么说,璇玑也心下难安,四皇子和白沧关系好,可不代表万贵妃和白沧关系好。
她弄不清底细,还是要谨慎行事。
璇玑点点头,“我随他们走一趟,说不定贵妃娘娘只是见见我,见完就放我回来了呢。”
她这话本意是安慰甜果儿,谁知甜果儿不依,非要跟她一起去,像似甜果儿也害怕她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最后璇玑只得说道“甜果儿,我需要你留下,若是我有个什么不测,你便出宫去找外祖母帮我,要是你也随我一道儿进去了,我可真就是孤立无援了。”
甜果儿耷拉下脑袋,“那好吧。”
璇玑刚安抚好了甜果儿,严萱儿就得到消息赶过来了。
“贵妃娘娘欺人太甚,竟然出动了禁卫军!谁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姐,你不要去!”
璇玑对她摇摇头,“萱儿,你知道我非去不可。”
白沧不在东宫,对方都是贵妃娘娘,无人能够抗衡,而且对方是有备而来,连禁卫军都请来了,便是让她无理由可找。
严萱儿眼眶一红,“那我随表姐一起去。”
有宝出声提醒,“贵妃娘娘只请了程姑娘一人,不过严良娣放心,奴才已经派人出宫了,只要殿下一回京城,便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严萱儿还是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
她将璇玑一直送到东宫门口,看着那队禁卫军,心下有些发憷,但还是道“我表姐在东宫虽没有位份,但也是出自尚书府的,你们若是苛待我表姐,严家也定是要讨个说法的。”
皇上病重,万贵妃侍疾得好好的,却突然要见表姐,若说其中没有阴谋,小孩都不信。
严萱儿察觉到了其中风起云涌的诡谲之意,却又深感无力。
万贵妃宫里的宫女压根没把严萱儿的话放在眼里,后宫之中没有皇后,宫中事宜皆由万贵妃做主,想当于半个副后,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是太子宫中的一个良娣,哪有资格和万贵妃叫嚣。
宫女客套两句后,便领着璇玑走了。
璇玑一路到了万寿宫,这才见到了万贵妃。
关于万贵妃的传闻很多,万贵妃是原州将领之女,她嫁给皇上之后,她父亲便转投皇上麾下替他征战,直至打下这江山。
传闻她与皇上恩爱二十载,生下了一子一女,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可不知为何,皇上登基之后,却只给了她贵妃的位份,并未封后。
万贵妃已有三十多岁,可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长相端庄,打扮雍容华贵,即便不是皇后,亦有皇后之姿。筆趣庫
万贵妃身侧有两个宫女,正在给她捏肩捶腿,见人进来,她扫过来一眼,“你便是东宫里的那位程姑娘?”
璇玑按照宫女的指示行了跪拜大礼,“回贵妃娘娘,民女正是程璇玑。”
万贵妃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看到她的脸时稍稍一顿,“原来你叫程璇玑,长得——倒也称得起这名字。”
这女子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不用描眉敷粉,便已是姝色无双。
之前听宫人传言东宫的程姑娘乃世间绝色,她原本是不信的,和皇上一路走来,她见过的女子也不少,自己虽称不上绝美,但这世间哪有什么绝色女子?
直到今日见了她,才知宫人所言非虚,叫她——
好生嫉妒。
璇玑不知万贵妃究竟是什么意思,越发的谨慎,“贵妃娘娘过誉了,民女不过平民之姿。”
万贵妃冷哼一声,脸上笑容莫测,她不说话,也不让璇玑起身。
璇玑就这样跪了一个时辰,天气乍暖还寒,这地上冷得惊心,她这双腿跪得仿佛没了知觉,可偏偏她还不敢有别的动作,背上冷汗涔涔,脸也没了血色。
万贵妃小睡了一觉醒来,见璇玑这副模样,心中很是高兴,她故作惊醒一般,“哎呀,本宫怎的睡着了?程姑娘还跪着啊?快,让程姑娘起来。”
说着让她起来,也无人来扶璇玑。
“多谢贵妃娘娘。”
璇玑用手在地面撑了一下,第一次没能起身,身侧立即传来了讥笑。
璇玑闭了闭眼,第二次的时候缓慢的站了起来,但双腿麻痹的感觉让她站都站不稳。
她晃了两下,努力的站直了。
万贵妃睁眼瞧着她,“到底是商户出身,也没个规矩,到了本宫的万寿宫也这般小家子做派,站没个站相。”
万贵妃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得了她的眼色,走上前一脚踢在璇玑的小腿上。
“站直了!这里是万寿宫,岂容得你放肆!”
璇玑的小腿触不及防挨了一下,整个人都朝前扑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她摔得很重,衣衫也乱了,很是狼狈。
这次万贵妃和宫里的几个宫女齐齐的笑了起来。
璇玑回过眸去,凶狠的瞪着刚才踢她的宫女。
宫女被她瞪得一愣,抬眼请示万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