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方糖一开始告诉自己,说爷爷一直滞留舜江县,只为找到自己,他还没多大感触的话。
现在望着老人憔悴的神情,他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彻心肺。
他年纪这么大了,还不肯回家乡颐养天年,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难怪方糖一直非常小心,怕他因为看到自己太激动出意外。
如果自己再不跟爷爷相认,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吴爷爷,你能确定他是你孙子吗?”进屋后坐下来,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方糖只好先问吴老爷子。
在没有经过任何科技手段,确定两人关系的前提下,方糖只能先问吴老,看他有什么办法,来确定双方的关系。
就算他用不怎么靠谱的办法,至少要给秦飞一个明确的结果。
“我家楷楷三岁时,有一次不小心,屁股坐在火盆上,烫了一个拇指大的伤疤。”吴若愚用手帕抹去眼泪,望着秦飞说道。“如果你身上有这样一个疤,就是我的孙子吴楷伦——”
因为烫得有些严重,留下一个铜钱大的疤,医生说会跟着他一辈子。
虽然眼前的小伙子,就是自己儿子和儿媳的结合体,出错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为了取信于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秘密。
“爷爷——”秦飞听后猛地跪了下去,双手抱住他的膝盖泪流不止。
这个秘密,除了他自己,连妻子田小丽也不知道。
眼前的老人,确实是自己的亲爷爷,这一点已经确凿无疑。
以他的见识,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深沉的爱。
不用解释什么,他也能肯定,自己会离开家人,绝不可能是因为被抛弃。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遭遇意外,才跟家人失去了联系。
“我的楷楷——”吴若愚听他这样叫自己,一直在控制的情绪也终于崩溃了,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脑袋,就像小时候爷孙俩经常玩闹的那样。
可是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按不到他的头上。
秦飞膝行一步,身子贴在老人的身上,他的手这才落在自己的脑袋上。
吴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自从发现孙子丢失后,他就幻想着重逢的这一天。
可是时间过去越久,找回的希望就越渺茫。
直到平反后恢复了自由,他用自身的精血,算出唯一存世亲人的地址,于是匆匆赶来舜江县。
最初以为找到人很容易,没想到几年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碰到了方糖,才总算有了希望。
现在好了,孙子真的就在眼前,他反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怕自己在做梦。
“吴老,你现在终于找到了孙子,该高兴才对。”方糖被他们搞得眼睛酸酸的,只好转移话题。“还是一起坐下来,说一说以前发生的事,也好让秦哥知道,他为什么会跟你们失散——”
这件事不搞清楚,会在秦大哥心里留下阴影。
秦飞身子一振,人也一下子冷静下来,拿出手帕抹去眼泪,红着眼望向爷爷。
确实,他现在非常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老人抹去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怪我瞎了眼,引狼入室,才害得楷楷他爸妈被人害死,丢了楷楷,而我也被限制劳动十多年,差点死在异乡。”
等秦飞站起来坐在旁边,他抓住孙子的手,把当年往事详细说了一遍。
当年吴老的父亲是爱国商人,曾经拿出不少财产,支持我军,所以解放后,除了企业被收归国有,其它财产大多保住了。
某个灾年,粮食收成减少,一些人吃不饱饭,不得不外出要饭,他上班的路上,遇到一个要饭的女孩子,带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跪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向过路人讨要吃的。
他看她可怜
,给了她一些吃的,没想到她看他心软,不断磕头,希望他雇佣自己当保姆,不要工资,只要一口吃的就行。
一开始他没有答应,毕竟不清楚对方的人品。
可是每天上下班,都会看到这对母子,渐渐的心也软了。
最后还是收留了她们。
这个女人叫王淑珍,来自皖北和豫南的交界处,家里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儿子,而老公跟他一样,也学过玄学,解放前给人测字算命,建国后没有了用武之地,又干不了重活,家里才会变成这样。
时间长了,见她做事勤快,也没有什么坏毛病,吴老对她就没了戒心。
听说他把家人全部接了过来,在附近租房子住,怕他人生活因难,他把平时吃剩的饭菜,穿不了的衣服,用不着的杂物,都让他带回家。
有一年甚至不顾儿子和儿媳的劝阻,同意王淑珍带着一家人过来做客。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王淑珍的丈夫。
他对这个叫刘应珲男人第一印象并不好,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游荡男人,看在保姆的面子上,又没有其它恶习,就没有多管闲事。
反倒是她的大儿子刘志攀,聪明能干,能说会道,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吴若愚出生富贵家庭,从小锦衣玉食,后来又在大学担任教授,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良善人,现在已经年过五十,对人性依然估计不足,可以跟红楼梦里的贾赦贾政相比。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做,会不会给刘家人留下主子施舍给下人的印象,反而以为他们会感恩戴德,毕竟因为自己的收留,这家人才能活了下来。
到了六十年代,吴若愚因为出生问题,成了最早被处理的那一拨人。
大概两个月后,他被送去农村接受劳动改造。
没过多久,儿子媳妇也跟他同样的遭遇,工作丢了,还被叫到单位接受调查。
吴若遇原以为他们最终会跟自己一样,下放到农村,不想一个月后传来噩耗,他们两人双双跳楼身亡。
孙子吴楷伦也失去了消息,不知道是被人捡走了,还是遭遇了意外。
这对吴若愚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没有了儿子孙子,他一夜白头,精神世界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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