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莘显然是低估了沈迟白油腔滑调的能力,她闻言失笑道“沈公子说的是,我可真是想你想坏了。”
话一出口,沈迟白倒是愣了一愣。
……这似乎和他所想的不一样。
“沈公子那日匆忙离开,我只等来了沈公子的捷报,倒是没能等回沈公子,怎么会不想?”黎莘勾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公子是什么世家王爷,年前还得在都城中等着亲戚邻里拜访完,才能回来呢。”
沈迟白这一次事情办得是出乎黎莘意料得好,反倒是让黎莘更确信沈迟白背景不简单。
她本以为沈迟白不过只能送上一两个孩子去考试院,却没想到她交给沈迟白那张名单中的适龄出色青年都被选上了。
黎莘看着沈迟白这穿着,笑意更甚“先前便觉得沈公子是一表人才,今日见你这穿着,倒是觉得该称为人中龙凤了。”
听见黎莘以“你”称呼自己,沈迟白稍松了一口气。
没有敬称,问题不算大。
沈迟白不紧不慢笑笑“是有些麻烦的亲戚,不过倒不是什么世家,更不是什么人中龙凤。黎姑娘这样夸在下,倒是让在下不好意思。”
黎莘见沈迟白含糊其辞,知道问不出什么,便索性不接着问下去,转问道刚才沈迟白那番令她在意的说辞“这一个月未见,约莫是我记性差了,竟是不记得先前与沈公子有了这除夕之约。”
沈迟白摆出一副若有其事的腔调“那日在下送来的六车食材黎姑娘只品尝到了小部分,实在让在下难以释怀。所以在下还是想寻个机会请黎姑娘一顿饭,以表谢意。”
经过上次,黎莘显然是不想领这份谢意,只笑了笑不说话。
见黎莘不吃这套,沈迟白又改口道“不过如今在下也算是为黎姑娘办成了一桩小事,想让黎姑娘赏脸吃一顿饭,应该不过分吧?”
沈迟白见缝插针的能力让黎莘始料未及。
眼见着陆轲家要到了,黎莘也懒得与沈迟白再多争辩什么,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声,将这事应下来。
下马车时黎莘一眼就看见陆轲家破得与众不同的草屋。眼见屋后生着炊烟,屋前却传来一阵责骂声。
“你说说你能做什么?”一个双鬓斑白的老妇人围着一块围裙,手中还拿着炒菜的木勺,站在屋前小院中对陆轲指指点点,“这一天天的,教书不行,种田做饭还不行!一把年纪了,拖着个满是病的身子,你说你还能去做什么!”
黎莘远远看着妇人对陆轲的责骂,为这绝妙的时机窃喜。
“黎姑娘可是好狠的心呐,怎能为一个六旬老叟的惨样隐隐发笑呢?”沈迟白负手站在黎莘身侧,小声道。
黎莘侧眸扫了沈迟白一眼,道“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各自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随后并肩走到了草屋前。
行至草屋门前,一口热粥泼来。
沈迟白下意识去拉住黎莘,可黎莘早已敏捷地躲开了热粥。他转瞬间要收回手,但他猛然间闪过的一个想法,硬是用手背接下了那滚烫的热粥。
黎莘见状有些微愕然,却还是拿出帕子给他擦去了手上的粥,还从边上抓起一把积雪盖在沈迟白手上的红肿上。
黎莘好不容易回暖的双手触及积雪之后又是没了温度,一来二去之下,反倒是冻得比沈迟白烫伤的位置还要红。
看见黎莘这样,沈迟白隐隐觉得方才自己的决定似乎有些冲动。
无奈受伤的人没理由被谴责的道理,所以纵使黎莘觉得沈迟白今天迟钝得异常,也还是收起了责问之言。
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沈迟白,又叹着气对才停好车赶来的韩柏道“还请韩侍卫看好你家主子。”
中途赶来的韩柏只见到沈迟白手背上的烧红,还有沈迟白脸上望着黎莘背影消失的笑意。
心中疑惑,却只能小心询问“黎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迟白眯眸沉声“她生气了。”
韩柏生怕说多错多,便只道“临行前洛姑姑交代的‘以心换心’,一定有它的意义。黎姑娘如此善解人意,公子莫要挂心。”
沈迟白闻言想到离宫前那一通叮嘱,只好收敛了几分轻佻,跟上黎莘的步伐。
黎莘走到草屋小院中时,里面的老妇人已经奔了出来“哎哟喂!我……我这不是有意的。”
“小公子可有受伤?”老妇人见黎莘和沈迟白一人一件狐裘,便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她愈发焦急起来,“我们这破屋子平时门前也不见几个活人经过……我只想泼这糟老头子让他好赶紧滚,真没有想要伤害二位的意思!”
黎莘在门外时就听了个一知半解,如今也相信这不是老妇人的有意之举。
这老妇人正内疚着,黎莘觉得这机会不用白不用,便顺着道“不碍事,我们并非不讲理之人。今日前来只是想请陆先生前去我家学堂授课。”
上一刻还未陆轲丢了工作心中懊恼的老妇人,转眼大喜过望。
她几步就走到陆轲身边,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了黎莘二人面前,替陆轲答道“去的去的!他去的!”
陆轲被骂了正在赌气,此时见到面前人竟是黎莘,更是一下抽回了手,不耐烦道“不去不去!”
老妇人纳闷,又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气“你是不是被烧糊的粥糊了脑子?你都快饿死了!不讨生活准备做什么!”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陆轲闹着脾气,还斜眼扫了黎莘一眼,“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听到这话,黎莘有些忍俊不禁。
这六旬老头倒是记仇,还赌气了起来。
黎莘冲老妇人微微颔首,走向了陆轲身边“陆先生,那日的误会我已从别人那里听说。当时是我说话太冲,今日专程来向您赔个不是。”
那天见证陆轲闹事并非本意之后,黎莘确实心中有些内疚。现下她来道歉,虽说说的是场面话,但也算是肺腑之言。
她心中明白,陆轲内心还是对教书育才有所希冀,不然也不会在学堂中守着学堂这么久。
只见陆轲又瞥了黎莘一眼,嘀嘀咕咕不知碎嘴念了些什么之后,又嗤笑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别以为你道歉了,老身就会跟你们走!”
还没等黎莘开口,老妇人就已经抄着木勺大步过来咧嘴骂道“你别给我给脸不要脸!人家给你好脸色请你去教书,你摆个臭脸给谁看!整日满嘴文绉绉的,你看你这一肚子墨水给这家换来钱了吗!”
陆轲说不过老妇人,只好扭过头去接着赌气。
老妇人眉头紧锁,她又是提起一口气准备教育陆轲,但木勺举到空中,却被黎莘伸手按了下来。
黎莘冲老妇人浅笑着摇了摇头,又对陆轲道“其实我早就听闻路老先生才学过人,十分想同您学习一番。”
“那日事发突然,我也没有细想。若是如今再看,我一定不会轻易相信您这样清廉高洁的先生,会去做出那样的事情。”黎莘话语间满溢着惋惜,“谁人都知寄人篱下的不易,我们今日前来虽然十分想请您出山,但言至于此还是尊重您的意愿。若您真的不愿同行,那我们也就不勉强。”
这话听得老妇人隐隐有些着急。
送上门的机会怎么能跑?
老妇人连忙拉住转身企图离开的黎莘,堆着笑道“谁说他不愿意的,你告诉我个时间,到那天就算他不答应,我也将他绑起来给你们送去!”
黎莘轻轻推开了老妇人的手,故作抱憾婉拒道“不了,既然陆先生……”
“且慢!”沉默了许久的陆轲终于又出了声,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又说,“要老身去授课可以,但是工钱和尊重,一样不能少。”
黎莘心道计划已成,转身藏下笑意对陆轲道“一月十钱,私塾先生有的待遇您将点滴不差。您看可还行?”
不得不说,黎莘那字字珠玑的一番话确实说得陆轲心中痒痒。
他现状确实并不算好,黎莘的姿态也让他心中悦然,更别说十钱一月可以说得上是丰城的最高薪资了。
动容之下陆轲还是松了口“几时开始授课?授哪一方面?”
黎莘莞尔“三日后开授,授您最擅长的历史人文。”
……
黎莘和沈迟白从陆轲家的草屋,回到了重新往回行驶的马车上。黎莘为沈迟白检查完伤势,转眼便沉默起来。
她并不是介意沈迟白心思多,只是觉得沈迟白为了算计她,还搭上自己的身体,实在有些过火。
沉默之下,沈迟白率先开口“黎姑娘才得知私塾的存在,这就用上了。在下实在是佩服。”
沈迟白方才为黎莘解围,能听到黎莘和楚老板对话并不奇怪。黎莘看都不看沈迟白,漠然道“那私塾看来是丰城上等阶层的就学之地,既然城中权贵都知道这个,志向高远的陆轲也定然会属意那处。”
“若是将那私塾摸透了,约莫能找到一些新商机,”黎莘不急着去张罗调查私塾,所以话说到这里只是浅谈即止。
她余光瞥到沈迟白,心中憋闷,索性调转话锋说到当下的问题“沈公子向来谨慎小心,怎的今日竟是如此大意?”
沈迟白苦笑一下,自知逃不掉。
他垂眸思忖稍倾,心中有了一个合适的解释。
沈迟白一边将重新暖热的汤婆子放到黎莘手中,一边抬眸凝视着黎莘笑道“在下心中担忧黎姑娘的安危,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这四个字说得极重,倒是让抛出问题的黎莘有些哑然。
黎莘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嘴,心说沈迟白这人满嘴没一句真话,又哼笑道“那我是不是又得记一次沈公子的人情了?”
沈迟白指背抵着下巴点点头“倒也不是不可以。”
黎莘没想到沈迟白竟如此不要脸,只好问“上一次人情是要我去赴宴,那不知这一次要我做些什么?”
“这次说来也是在下疏忽,而且不过举手之劳……”沈迟白说话间上下打量了一番黎莘脱下狐裘后单薄的身体和衣衫,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黎姑娘眼光独到,不介意的话,可否陪在下去置办几套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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