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麻,有一个爷爷说,粑粑的粑粑,摔断腿了。”
团团道。
圆圆也跟着点点头,抬头看着柳梦璃,嘴角还沾着面条糊。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亮晶晶的。
“粑粑就不高兴了。”
圆圆指了指江洲,小脸蛋皱成一团,很是担心。
虽然两个小家伙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
但是。
柳梦璃却听懂了。
她的心高高悬了起来,秀眉皱着。
“摔断腿?爸?”
她起身,朝着江洲走去。
临近江洲的时候,一点橙黄色的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
柳梦璃才发现,他的眼睛一片赤红。
可怕极了。
柳梦璃的心,几乎是一瞬间一紧。
见到江洲这样,她的心仿佛是被人抓住,狠狠的捏着喘不过气来。
“江洲……”
她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一劝他。
开口的语调都有些颤抖。
“爸的腿……”
“我真是个混蛋。”
就在柳梦璃准备尝试着劝一劝江洲的时候,后者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一字一句,仿佛是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从齿缝里挤出来。
“我爸的腿摔断了,他都不告诉我。”
“是啊,告诉我又有什么用?我只会伸手问他要钱,怎么可能帮得上忙?”
江洲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捂住脸,用力的搓了搓。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
最多的却是悔恨。
柳梦璃却定定的瞧着他。
微风混杂着凉意掠过他的指缝,他听见柳梦璃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现在已经能帮上忙了呀。”
柳梦璃想了想,伸出手,在他的背上,一下接着一下拍着。
“咱们今天收了五百六十二斤黄鳝,板车上的猪油渣也全都卖光了。”
“明天我带着团团圆圆,和你一起去县城,把黄鳝卖了,手里就有钱了。”
“爸的腿,咱们给他治。”
柳梦璃轻声道“江洲,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爸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江洲顿住了。
这一刹那,他有一种满脑子的迷雾一瞬间消散清明的感觉。
是了。
再计较往事,再怎么悔恨,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辈子。
他重生回来,老天爷就是要让他来补偿一切的,不是么?
他要做的。
就是抓住机会。
幸好。
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
“谢谢你!”
江洲忽然抬头,看着柳梦璃。
他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柳梦璃的手,用力得仿佛要将她的手揉进自己的掌心。
漆黑的夜色下。
月光混着一点橙黄色的灯光,一并揉碎在江洲的眼里。
灼灼逼人。
看得柳梦璃心跳乱了。
“不,不用谢。”
她轻声道。
视线却忽然落在了他用力抓住自己的手上。
那里,他的手滚烫且温暖。
薄薄的一层茧子,膈着自己的手背。
她的心有些乱了。
…………………………
翌日。
公鸡第一遍打鸣的时候,江洲就睁开了眼。
他昨夜居然出乎意料睡得安稳。
江洲想明白了。
饭要一口口吃,步子也是一步一步来。
他爹这会儿应该在医院里,而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一个字——钱。
他不知道江福全的腿到底伤成了什么情况。
但是。
不管情况如何,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拿到钱,去医院,亲眼瞧一瞧才好。
有钱等于好的医疗条件。
江洲想。
要是县城治不好,就去省城,要是省城也治不好,那就去京城!
他一定要治好江福全的腿!
打定主意,江洲天蒙蒙亮就起来了。
做饭,将五百多斤泥鳅全都放好在驴车上,看着两个孩子还没起来,他又去摘了野菜。
前两天江洲已经不摘野菜了。
但是这会儿,能卖一点是一点。
莫约六点半的时候,两个奶团子起床了。
早饭熟了。
江洲也回来了。
他扛着一个麻袋的野菜。
走进院子,放在板车上,看见两个奶团子,他擦了擦汗,露出笑脸。
“粑粑~你回来啦~”
团团正在扎辫子,看见江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圆圆扒拉着灶台。
伸出小手,指了指冒热气儿的锅,道“团团,团团想吃,啊呜啊呜!”
江洲被逗乐了。
他走过去,将锅盖掀开。
锅里是红薯粥。
香甜软糯的红薯,里面混着黏滋滋又香甜的白米饭。
熬煮成一锅粥。
香甜美味极了。
江洲虽说害怕两个奶团子吃糖吃坏了牙,但是今天还是给两个小家伙的碗里一人勺了一勺白砂糖。
看着晶莹剔透的白砂糖化开在粥里。
团团圆圆馋得口水直流。
一家四口吃完早饭。
又将院子门锁好,江洲这才赶着驴车,带着柳梦璃和团团圆圆进县城了。
……………………
直接将黄鳝送到了水产供销社。
五百六十二斤,过了地磅,去掉里面的一些水分还有死掉的。
一共是五百五十斤。
拿着财务单,江洲又去找会计结了账。
一共到手五百六十一元。
这里面净赚的是二百三十一元。
再加上之前买驴还有一些零零碎碎剩下的。
江洲点了点,口袋里,他能动的,一共有三百五十六元二角五分。
柳梦璃见江洲的神情,当下心里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没事的,咱们现在先去医院看看,有多少钱就交多少钱,不够的话咱们明天再去挣。”
江洲点点头。
知道柳梦璃说得没错。
他将野菜背去矿区家属楼全卖了。
又入账了十二元六分。
江洲看着自己手里一叠整整齐齐的毛票。
他做了个深呼吸,转头看向团团圆圆“走吧,咱们去看你爷爷奶奶。”
小家伙们点点头。
江洲赶着驴车,直奔县城医院。
……………………
八二年的庆安县城医院。
还是去年刚刚新建立起来的。
走廊上刷的白墙,下面三分之一是绿漆。
来来往往的通道上,摆放着好几张刷了红漆的长木椅子,这会儿坐满了的都是病患的家属。
江福国就住在号病房。
病房里放着三张病床,清一溜断了腿的。
这年头,干农活比较多。
基本上都是村子里的庄稼汉,腰伤腿伤也尤其多见。
江福国住在最里面一张病床。
他的腿被半挂着在半空中。
齐爱芬在一旁抹眼泪。
相比之于其它两张病床热闹的交谈声,江福国的病床,死寂的可怕。
江明坐在里面的小马扎上。
两只手靠在膝盖上,双手合握,抵在额头,脸色阴郁。
江福国躺在病床上不说话,眼神有些空。
刚才查房的医生来过了。
仔细查了查他的腿。
说的话也判了他的死刑。
“你这腿,有救是有救,就是一块骨头碎在里面了,得取出来,安一个钢钉进去。”
“不过这是大手术,我们县城医院做不来,你要是想做,得去省城,而且得抓紧时间去,不然的话,小骨头碎在里面感染了,到时候就得截肢了!”
“具体费用,这不好说,不过去省城一趟,做个手术,怎么也得两千块钱吧!”
医生说完就走了。
但是这些话,却让江福国躺在床上,彻底没了声音。
两千块。
这个数字,对于江福国来说,那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
他在村子里,就靠着干一点零碎的工挣钱。
有伐木工队来村子里砍木头,他就过去帮着背一背。
一天下来,也就是十二块。
这么还是收入算是顶好的时候了。
但是这种日子不常有。
一个月也就那么三四天。
其余的时间,他都是下地干农活,要么就是谁家造房子,他去帮忙做做小工。
这钱就更不多了。
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多都是讲人情,有的甚至压根就不给钱,就单单记着帮了多少钱的忙,下次还回来就好了。
总之。
别说是两千块。
他现在手里连两百块都拿不出。
大儿子江明虽然年轻有力气。
但是力气在这年头是最不值钱的。
顶多就是维持维持温饱。
家里别说还有一个女儿要上学。
两千块。
这简直是就是要他的命!
齐爱芬呜咽的哭着。
农村女人,没文化,没本事,就知道用手背抹眼泪。
一条腿。
这对于庄稼汉来说,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但是。
还能咋办?!
两千块,家里就是连一千块都拿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