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学,文学研究所。
“小董,有你们的信——”
傍晚时分,邮差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给倦怠中的研究所带来了一丝生气。
“怎么这会儿还有信来?”董其民放下正在收拾的书本,走了出去。
邮差把信件递给他“本来今天是不来了,我路过邮局刚好听见有你们的信,顺路给带来了。”
这片的信他送了好几年,董其民和他早就熟了。闻言笑道“这信来得还真是巧,我刚准备走,要晚一会儿就得等下周了。”
自年始,《文学周刊》由华国作家协会改为京城大学文学研究所主办。
董其民是京大学生,时任研究所所长的陆子光就是他的老师。从大三开始,每周一到周五他就在这里当编辑,负责审核稿件。
谢过邮差,他回到办公室,还有几个学生没走,看他拆开信封,问道“董师兄,是有投稿吗?”
“对,我看看是哪位老师写来的。”
《文学周刊》创刊五年,然而收到的稿件却并不多。主要是因为这个年代识字率太低,普通人甚至连小学也没上过,大学生更是寥寥无几。
而且即便是大学生,要在这样的期刊上面发表文章也需要一定水平。所以来投稿的,主要是各个大学的老师,家学渊源的学者。说到底文学界就那么大,久而久之,这些人他都认识。
董其民展开信,端正舒朗的字体映入眼帘,他既赞叹又羡慕,他练字多年,却离这样的大家之风还差得远。
再一看题目——《对文学创作未来的合理展望》,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准备拜读这位老师的大作。
“当前文学作品存在主要服务于政治,体现了实践与革命的结合,存在形式单调,功能单一的特点……”
董其民回想起如今的文学作品,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忍不住往下看。
“……将由革命历史文学转向新时期文学,诗歌、散文崛起……注重人道主义,自我的、内在的体现……”
随着作者的展望,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文学的辉煌,看到了百花齐放,各类文学思想的碰撞融合。看到后面,他情不自禁拿起笔,想将这些观点记录下来。
看他看得入迷,旁边人忍不住问“师兄,到底哪位老师写来的呀?”
董其民恋恋不舍地从文章中抬头,脑袋一拍“瞧我这记性!”
看文章看得忘了作者,不过这样好的文章,肯定是那几位学者写来的吧。
一看投稿人——苏葵?董其民懵了。
“你们知道,哪位老师的笔名是苏葵吗?”董其民忍不住问。
一位师妹笑出来“董师兄,你傻啦,投稿是要附真名的。”
也就是说,这个苏葵就是作者的真名?他从来没听说过啊!难道是哪位没听说过的老师?
董其民再仔细看地址——贺县和平公社清湖大队。
不是大学里寄出来的?董其民更懵了,师妹走过来,提醒道“也许填的是这位老师家里的地址呢。”
董其民悟了!他拿起稿子就走。
“干嘛跑这么快?”师妹在后面问。
董其民扬声答“我得赶紧给老师送去,这篇文章他肯定喜欢!”
作为老师的学生,又是编辑,老师的上一篇文章他可是看过的,这篇文章可不正写在老师想看的点上吗!
“老师——”
老师家就住在京大分配的筒子楼里,他刚到门口,校长郑云和就开门出来,笑眯眯地问“小董啊,喊你老师干什么?”
董其民赶紧问候校长,把信拿出来“有老师给我们周刊投稿,我来拿给老师看看。”
“就你们那个《文学周刊》是吧,拿来我看看。”郑云和当年也是文学系出身的,一听也忍不住手痒。
说到这儿他也不打算走了,回去坐下看。
陆子光也听见了,笑道“好你个老郑,来我这儿蹭酒喝还不算,连文章都要蹭来看?”
“这读书人的事儿,能叫蹭吗?”郑云和看完一张,递给陆子光,“不过这文章写得是真好,难怪小董眼巴巴跑来送。”
陆子光不仅是研究所所长,更是京大有名的老教授。和郑云和不同,他家几代书香,身上有着文人的儒雅和清高,文章等闲入不得他的眼。
接过文章,和董其民一样,先是被一手好字所震慑,心里给打下了“大家之作”的标签,只读完一半,便觉得所谈不俗,忍不住将另一张从郑云和手里拿过来。
郑云和也不生气,反而问“这是你哪位老友写的?”
陆子光看完,忍住心中的震撼,也问董其民“这个苏葵是哪个学校的老师?”
“啊?您二位也不认识苏葵?那我就更不认识了。”董其民摸摸头,“这是第一次收到这位老师的投稿,可能是哪个学校的新老师?”
两人面面相觑,这文学界有名的人士无一不是他们的知交好友,这个苏葵也许就是刚刚出名他们还没知晓呢。
郑云和点头笑道“后起之秀啊!老陆,可得结识一番。”
陆子光也笑“是我的知音!”
如果不是知音,怎么会专门来解决他的疑惑呢。
看两位这样高兴,董其民问“那……这篇文章是采用了?”
“你说呢?”郑云和笑着反问。
董其民憨笑“那我马上给这位老师回信!”
陆子光忍不住加了一句“明天就去寄!不,还是我亲自去寄!”
苏梅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的小梅呀,你可算是醒了,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害得你呀——”
苏梅一震,这声音……是妈?怎么可能呢,妈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吴莲英冲进来,看到苏梅满头大汗,头发散乱,坐在那里呆愣愣的,上前去摸她的额头“这是咋了,发烧了?”
“……妈?”
“这是烧糊涂了啊!连妈都不认得了!”吴莲英又开始哭,“赶紧叫你爸送你看看去!这读书的脑子咋能烧坏了!”
苏梅下意识按住她。眼前这人,她三十多岁,头发未白,声音中气十足,分明就是她妈中年时候的样子!
苏梅忍不住颤抖起来“现在是几几年?”
闻言,吴莲英更是惊慌失措“小梅,你到底是咋了,今年是五九年啊!完了完了,这连时间也记不得了……”
相比吴莲英的慌乱,苏梅却是缓缓咧开嘴,自言自语“……五九年,我回到了过去,我重生了!我重生了——”
说到最后,她控制不住放大声音,却又赶紧捂住嘴。
上辈子,她是大队里唯一的大学生,读了个师范学院,后来县里当了老师,嫁的丈夫也是城里人,她不是不得意的。
可是那个男人!婚后她发现丈夫竟然和自己的学生勾搭在一起,她痛不欲生,那个年头甚至没有人离婚,她也不敢离,只要求两人断干净。
谁知那两人藕断丝连,又被她发现数次,她忍不住动手打人,却被男人打得更狠。从此他好像打人上瘾,一有不如意就回来打她。最严重的一次,她刚怀孕两个月的孩子就那样被打没了,她也从此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爸让她离婚,但这关乎各人作风问题,她怎么敢离!三人纠缠十几年,她还记得那个男人喝酒死的时候,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可她没了孩子,爸妈去了,自己又被那对奸夫□□害得丢了工作,只有靠给人打零工过活。后来她年纪大了,没人招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得了病也没钱治,就这样在垃圾场边咽了气。
苏梅的眼泪忍不住地流,双手抓得死紧。哪怕现在已经不是那会儿,可被背叛欺骗的痛苦,死亡的痛苦依旧如影随形。
好在老天有眼,叫她重来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嫁给那个男人,她要他们得到报应!
吴莲英被她这样子吓坏了“小梅,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妈啊!是不是那个苏葵,是她害的你……”
苏梅猛然抓住吴莲英的手“苏葵,你说苏葵——”
苏葵,这个名字她多少年没听过了,不,人她确实很久没见过,可她的名字自己却时常听见。就连要死的时候,她还在电视上看见了她。
将军夫人!自己一辈子也够不到的大人物。媒体盛赞周上将与她的爱情,赞扬她三个子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连她生病了都不离不弃守在床边。
苏梅心中的不平如海般翻涌起伏,想当年,她还嘲笑苏葵不读书去给人当后妈,为自己大学生的身份沾沾自喜。谁知道就是自己最瞧不起的后妈,后来得到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身份地位。
如果、如果……
吴莲英忿忿骂道“我就说那葵花不是个好的!我辛辛苦苦给她找的婆家,不就是孩子调皮了点吗,她倒好,说不相亲就不相亲,现在又来害我家小梅……”
苏梅猛然从床上翻起,声音尖刻“你说什么!苏葵没有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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