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在等朋友来找我。”余一婉撑着脸实话实说,话音刚落,窗外便又传来敲击的声音。
陈愿予抬头,就见那个目前算是情敌的高三男生正温温柔柔地站在外面,对上他的视线还礼貌点头,转而又对着余一婉笑。
他默默捏紧了拳头。
“陈愿予,让一让,我要回去了。”
他听见余一婉说。
回去?一起回家吗?还是他送着回家?
陈愿予心里百转千回,脸上却一点痕迹没有,闻言就站起啦收椅子方便让她出去了。
不过他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不好还是忍不住。
察觉到对方的低落,余一婉也只好假装看不见,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教室。
那就让他误会更深些吧,余一婉这么想。
说不定他就放弃了呢?
没办法,拒绝也是拒绝过了,就只能让他慢慢想开了。
余一婉自然地揽过许哲的手臂,跟他亲密无间的样子,故意做给了教室里的陈愿予看“走走走,看爷爷去,他还记得我吗?”
她没有回头。
陈愿予如他所愿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主动搂上去的手,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哲温和地笑,不说话,就是默默顺着她的力道走。
余一婉也不追问,毕竟她自己也知道,爷爷已经年纪大了,记忆力早就开始衰退,记不记得清人很难说。
看着眼前溪涧石又温如玉般的少年,余一婉有些感叹缘分。
自己先认识的是爷爷,而不是许哲。
那是去年六七月学期末,盛夏天,烈日炎炎。
老师让他们发了一份表,让每个人都去打印一份填上基础信息交上去,即使艳阳天很不想出门的余一婉还是收拾好自己,带上一整套装备出了宿舍门。
防晒,打伞,小风扇。
余一婉刚接触到刺眼的阳光,立刻就把小风扇怼到了自己的脸上,防止一滴汗的出现。
可是走了一段路,后背就已经大汗淋漓。
学校离打印店不远,余一婉晃着晃着就到了,将需要的文件交给老板打印之后,余一婉有些无所事事地观察着外边的景物。
这大太阳的。
店里开着空调,余一婉手里的小风扇还不停地运作着,风吹在脸上,双重的凉意让她神智清醒,舒服惬意。
她的眼睛跟着外边还在酷暑中挣扎的小鸟飞,忽然眼神定在不远的榕树下。
外头三十多的温度,余一婉稍微停留一会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熟的程度,街上行人都没有几个。
可就是这种天气下,她竟然看见了树荫底下的石凳子上似乎坐了一个人。
头发花白的,似乎年纪很大了。
余一婉的视力不错,她远远能够看见老人的动作。
要说他是乘凉呢,可又觉着不对。哪有人乘凉不带扇子还四处乱瞅的?
而且外头那可是三十多度啊!世界都像一个蒸笼,这么闷热的天气在外头,而且还是老人,这能扛得住吗?
外头眼下四处无人,唯剩蝉虫的鸣叫声嗞哇乱响,让人心烦意躁的。
老板将打印好的文件递到余一婉面前。
“来,妹妹,拿好,一共两块。”
“谢谢啊。”
余一婉匆匆付了款,卷了卷将文件塞到袋子里,顾不得撑伞猛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果然是个老人。
他的脸上如风干的橘子沟壑交纵,鬓角连至满头斑白,面容却是很慈祥。
“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
余一婉将手里的伞撑起来遮住他,担忧地问着。
老人目光一直聚集在一个点,毫无反应。
余一婉皱着眉。又耐心地问了一遍,甚至加了了些音量,老人这才像注意到似的回神。
他抬着头眯眼仔细端详着余一婉的轮廓,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出光亮,他神情似哭又笑“小云?”
余一婉知道他是认错人了,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爷爷,我不是小云。”
老人拉住她的手,佝偻的背愈加弯曲,他脸上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泪“小云,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曾在防诈中看到类似的人贩子诈骗战术——老人或妇女假扮亲人诱骗别人之类的,所以一时竟然有些怀疑。
余一婉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风平浪静。
好像并不是。
她抑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脱手的行为,又觉得老人似乎真情实感。
哪个人贩子会在艳阳天搞这么折磨自己的战术?
还是自己多疑了。余一婉看着四周没人来,就坐下了,凳子烫得她屁股发热,嘶了一声。
认错亲人,证明他的记忆力或许出现偏差,按年纪来看,或许已经老年痴呆了。
会不会是走丢了?
“爷爷,你家在哪啊?”
“小云,不用,我不用打伞,他们该看不见我了。”老人抗拒地看着头顶上被遮住的阳光,像没听到余一婉的问题。
余一婉从善如流地收起伞,从包里掏出刚才一鼓作气塞进去的便携风扇打开,给老人吹着,又试探地问“他们是谁?小云吗?”
“孙子,小哲军,等他们,还要找云,”老人乱说了一通,像是被天气闷得有些思绪混乱了,他盯着余一婉又喊了一声,“对,许云。”
这段话在余一婉耳中算是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她也听不清。
左右等不着老人的家属,又结合他偶尔清晰的话语,余一婉已经确信他走丢了。
得带着去派出所。
“爷爷,我带你去找个凉快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她特意没说派出所这个词汇,老一辈的人都对这个地方有着莫名的恐惧,像进去了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只不过她就算这么说了老人还是不愿意。
“不,等他们。”老人摇头,坚定地坐在原位。
他似乎又不认为余一婉是他口中的小云了,忽然问她“小姑娘你在这干什么?”
余一婉找到机会,见缝插针“爷爷,我看这外边太热了,要不带你去个凉快点的地方?”
老人的反应又回到原点,他又摇头“不,等他们。”
余一婉没辙。
空气蒸得人发慌,余一婉背后汗直流,小风扇顾着爷爷,她无比庆幸今天穿了个比较凉快还不容易看出汗来的短上衣。
老人虽流着汗,却仍然坐定在原处,时不时拉着她讲,时不时东瞅西瞅的。
感受还在不断升高的气温,余一婉担忧地看着老人,怕他会中暑。
又不愿意随着自己走开,余一婉瞅了眼四处。
看着不远处的小卖部,她想着过去买两瓶水,又怕老人在这个空当走了,不太放心地问“爷爷,我去买个东西,你一定要在这里呆着吗?要不要跟我去?”
老人还是摇头,但把手搭在了她手上。
后边看着就像她抓住了老人的手。
她正要起身,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你干什么?”
悄无声息的,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烦躁地转头一看,面容俊秀的男生身长手长,年龄同自己差不多,皱着眉正审视她,呵住了她的动作后,又快步上前一步将老人的手从她手中夺走,牵着护到身后。
余一婉莫名其妙。
这架势,看着应该是家人。
可自己把老人搞丢了跟她生什么气?余一婉不明白。
“你是他家属?”余一婉皱着眉看他,“怎么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知道现在是夏天吗?”
男生似乎有些哑口无言,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的气焰消失,转成了明显的愧疚。
余一婉也不想太参入别人的家事,帮人点到即止,现在来说没她什么事了,不过
万一这个男生不是老人家属呢?余一婉还是存了点小心的怀疑。
老人怔怔地,看着男生又看向余一婉,气氛尴尬之间,他搞不清情况似地问“你们是谁啊?”
余一婉?
男生似乎习以为常,温和着语气耐心地解释“爷爷,我是许哲。”
老人记起来似地点头“那她呢?”
余一婉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明白了老人记忆衰退得厉害,看着老人脸上的沟壑,余一婉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问着老人“爷爷,许哲是谁啊?”
“许哲?”老人低头想了一会,才想起似的回答,“我小孙子。”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余一婉点点头,斜了一眼好像有些明白过来自己不是坏人而对她感到抱歉的许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撑着伞,她拿着还在呼呼吹的小风扇对准了自己,叮嘱了一句“这么久了,你还是先带他去歇会,要让他喝点水。”
说完又忽然嫌弃自己管别人那么多,她摆摆手“看好老人,没事我就走了。”
“等等!”身后男生叫了她一句。
烦着呢,余一婉没有回头,继续走。
“对不起,谢谢你啊。”
蝉鸣中,余一婉的发丝被风扇卷着的炎热的风吹起,劣质的设备靠得太近发出嗡嗡的噪声,许哲的话被埋没了听不太清,不过余一婉也知道他大抵是在表达自己的歉意。
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从包里拿出文件抚着上面的褶皱,余一婉重新收拾一遍又放回了包里。
她的身影顷刻消失在了某株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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