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后悔不迭,不该如此轻率,将儿子转到县里学馆来读书。
儿子在明德学馆时可是甲班第二。
如果他还留在明德学馆,说不定案首就不是李逢君的了。
哪怕儿子考不中案首,至少也能通过县试府试,成为童生。
如今可倒好,儿子学业一落千丈,名孙落山,在县里学馆都排不上名次了。
这能说明什么,肯定是县里学馆的先生教的不行。
她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之所以学业一落千丈,根本与人家先生毫无关系。
她找到孙朝淦,让孙朝淦想办法去说情,将儿子再转回明德学馆读书。
孙朝淦很是头大。
李家在李族长的主持下,又摆了三天酒席,李逢君自是风光无限。
焦氏本来想在娘家多住一些日子,等李老大主动去接,结果等了三天,李老大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气的要死,再加上与哥嫂不睦,就连侄儿焦庆槐都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顶嘴。
最后,在娘家实在待不下去了。
她灰溜溜的回了家。
在娘家时,她倒没听说什么府案首的事,又不是每个村民都关心府试。
在乡下,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县案首,什么是府案首,甚至连府试都不知道。
一回来,就听人说李逢君又中了一个府案首,县令大人亲自来给李逢君报喜,李逢君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还说李逢君得了县令大人的看重,日后必定能考中秀才,高中举人。
焦氏呕的差点吐血当场。
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料想李老大下地去了,遂先去了李逢秋屋里,想安慰一下儿子,谁知李逢秋也不在。
她忽然想起,儿子早应该回到学馆了。
她又来到李逢春屋里,突然瞧见李逢春手里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瓷片往手腕上割,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焦氏大惊失色:“春儿,你在做什么呢?”
她哭着跑过去抢夺李逢夏手里的碎瓷片。
李逢春嚎哭道:“娘,你不要管我,你让我死,你让我死。”
“春儿,这不是要娘的命吗,你放手,你赶紧放手。”
说完,她一把夺过了李逢春手里的碎瓷片,赶紧扔到地上,瞧见李逢春手腕上全是鲜血,她吓得赶紧去找纱布来帮他包扎伤口,一边包扎一边哭。
“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哭的泣不成声。
“娘,我真的活不成了,我就是个废物,废物啊!”他另一只手拼命捶打自己的残腿,“你还不如让我死了,死了就干净了。”
焦氏哭道:“你若死了,你叫福全怎么办,他还那么小,已经没了娘,难道你还要让他没了爹么?”
生怕李逢春再想不开,她又哭着劝道,“你放心,娘会再给你寻个媳妇,好好照顾你和福全……”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更是将李逢春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戳成了筛子。
“娘可千万别再提这件事,再提玉萍又闹着要跳河自尽了。”
“下回找个不用换亲了,你妹子肯定不会再自尽了。”
李逢春冷哼一声:“娘说的倒轻巧,不换亲谁肯嫁给我这个残废。”
焦氏忽然悟过来了,错愕的盯着他:“你闹了这半天,就是想逼娘让你妹子去换亲?”
李逢春脸上一红,恼羞成怒道:“娘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敢让娘去逼玉萍,反正我是个废人,娘让我死好了。”
说完,手一让,刚刚缠好的纱布又松开了,因为用的力气太大,血又流了出来,渗出了纱布。
焦氏急道:“你还说你不敢逼我,你分明是想逼死我啊。”
李逢春不说话了,也不肯让再让焦氏替他包扎,直挺挺的往床上一躺:“娘,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焦氏犹豫了一下道:“让娘出去可以,你可不许再想不开。”
李逢春冷笑道:“我死了才好,家里正好少了一个累赘。”
“你——”
“好了,娘,你赶紧出去吧,我困了。”
焦氏不敢再惹他,临出屋前又回头问道:“对了,玉萍和福全呢?”
李逢春没好气道:“你的好女儿带着福全出去了。”
焦氏没再说话,又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没过一会儿,她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逢春,鸡棚里的鸡怎么少了一只?”
李逢春更加没好气:“爹送给三叔了。”
焦氏痛骂道:“这个杀千刀的老棺材!”
骂完,一跺脚,转身像踏了风火轮似的飞奔到了三房,刚进院门口就骂开了。
“好你个李国兴,你家是缺吃的还是缺喝的啊,也好意思拿我们家的鸡,那鸡好不容易才能下蛋,就被你们家给偷了……”
她从拿骂到偷,又跳脚骂道,“你们还要不要脸啊,一个个比谁都有钱,还要偷我们家鸡,真他娘的缺德丧良心,就你们这种缺德冒烟的人,还指望能生个全须全尾的孩子啊,我呸!不三不四想天鹅屁吃呢,生下的儿子肯定没屁眼……”
骂到这里,许氏气得举得菜刀跑出来了。
本来她想忍着,听到她骂自己的孩子,实在忍不住了。
“你再敢骂一个字试试,老娘砍死你!”
焦氏本来还有点怵许氏的,但这会子却是不怕的,因为许氏挺着大肚子,她料定她不敢。
伸手在脸上刮了两刮:“好你个许桂花,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偷了我们家正在下蛋的老母鸡,还要砍人,就你这德性……”她再次强调一遍,”生下的崩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没屁眼!”
“你——”
许氏怒气攻心,举刀就过来砍,不小心绊了一脚,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桂花!”
“三婶!”
冯氏和王落花听到叫骂声赶紧跑了过来,一过来就看见许氏痛苦的倒在地上。
随后,李玉娇也跑了过来。
白氏也听到了,抱着囡囡就飞奔过来:“三嫂。”
几人赶紧将许氏扶了起来,发现地上一滩血迹,还有血不停的往外流。
许氏感觉有什么东西直往下坠,她后悔的不行也害怕的不行,后悔不该冲动的逞一时之勇,害怕孩子没了。
她痛苦的哭道:“孩子,我的孩子。”
她哀求的看向王落花,“花儿,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不怕,三婶,有我,有我在。”
王落花在安慰她的时候,心里是有点慌的。
毕竟孩子还不到七个月,如果早产的话,很难活下来。
囡囡吓得直哭,李玉娇看到了地上的鲜血,已经吓呆了,好像曾经看到谁流过好多好多血,她惊恐的不停拿纱布捂住他的伤口,可是怎么也捂不住。
“血,好多血,好多血,啊!”
她突然惊叫一声,转身就往院外跑。
冯氏急道:“娇娇!”
王落花急忙道:“娘,你快去追二姐,三婶这里有我和四婶!”
冯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许氏去追李玉娇。
焦氏呆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鲜血:“不是我,不关我事,是那个贱人自己摔倒的。”
她趁乱脚底抹油,溜了。
李老三一听说许氏摔了,吓得扔了锄头就往家跑,跑到一半,摔了一跤,摔掉了一只鞋子。
他顾不上疼,更顾不上捡鞋子,赤着一只脚飞奔到家,才知道是焦氏回来了。
因为他收下的那只鸡,焦氏追到了门上来骂,气得许氏动了刀,不小心摔倒了。
望着白氏捧出来的血水,李老三悔恨的连抽了自己几十个大巴子,嘴都抽肿了。
幸好救治及时,孩子总算保住了。
这边,李玉娇突然发疯,也不知她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冯氏一个人根本弄不住她。
秉坤家的和德旺家的听到声音,赶紧一起跑了过来,和冯氏合力才制住了李玉娇。
李玉娇起先疯狂的尖叫,叫着叫着没了力气,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
李老爹和李老四全都赶了回来。
见到这一幕,李老爹急的红了眼圈,快哭了。
王落花忙完那边,忙这边。
她回来后给李玉娇喝下一碗安神汤,李玉娇才渐渐平静下来,倒在床上睡着了。
到了夜里,焦氏忽然又扯着嗓子哀嚎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哀嚎了十几声,就没了声音。
第二天,王落花本来准备一大早就赶往医馆,生怕家里再出什么意外,她只得多留一天。
早上,她去西屋看李玉娇时,李玉娇已经醒来了。
她的脸上有些苍白,拉住王落花的手,很是惭愧道:“花儿,昨儿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没事。”王落花微笑着安慰她,“不关姐姐的事,都是大伯母闹的。”
“三婶呢?”李玉娇担忧的蹙起眉头,“她怎么样了?”
“三婶也没事,孩子保住了。”
李玉娇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忽然,她眼神黯淡下来,“我的涛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还有我阿娘,我好想好想她们。”
王落花拍拍她的手道:“爹娘已经去打听涛涛的下落了,相信涛涛会回来的。”
其实,有关瑶瑶的身世,线索已经断了。
爹娘去溧宁县打听了好几次,根本找不到郭大媳妇说的那个妇人。
她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姐姐可知涛涛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僻如胎痣什么的?”
“标记?”李玉娇垂下眼眸用力想了一下,忽然,她抱住了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姐姐,别急,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的,你可以慢慢想。”
“没用,我好没用。”
李玉娇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王落花赶紧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想不起来不要紧,千万不要伤害自己,否则等涛涛和你阿娘回来,见到你这样,她们会伤心的。”
“可是我……”李玉娇死死咬住唇,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她一下子扑进王落花怀里,“花儿,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好想我的涛涛,好想好想我的阿娘,可我却连她们的样子都记不来。”
王落花心疼的拍拍她的背,声音轻柔道:“会想起来的,姐姐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她是不是错了?
她一直不敢给姐姐受太大的刺激,一是怕是她受不了这种刺激,二是她隐隐觉得,或许想不起来对姐姐才是最好的。
可现在看来,她或许错了。
于姐姐而言,她的阿娘和她的孩子对她而言是最最重要的人。
重要到,哪怕过去的她不管遭遇过什么,她都要想起来。
屋外,刚刚去了三房屋里探望许氏回来的冯氏站在那里,已经泪流满面。
“二伯母,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李玉瑶软糯糯的声音。
冯氏忙抹了一把眼泪,含笑摸了摸李玉瑶柔软的头发,满眼皆是宠爱:“二伯母没事,只是刚刚被灰迷了眼睛。”
“那娇娇姐姐呢,她为什么哭了?”
“你娇娇姐姐想她的孩子了。”
“是那个涛涛吗?”
“嗯。”
李玉瑶像个小大人似的,忧虑的叹了一口气,“二伯母,我进去瞧瞧姐姐。”说完,她走进了屋里,糯声糯气道:“姐姐别哭,瑶瑶做你的涛涛好不好?”
李玉娇在王落花的怀里愣了一下,王落花扶起她,替她擦干净了眼泪。
她愣愣的望着李玉瑶,久久都没有说话。
李玉瑶期盼的望着她:“不好吗?”
不等李玉娇回答,她故作无所谓的摆摆手,“不好也没关系的,娇娇姐姐依旧是瑶瑶最爱的姐姐。”
李玉娇倾过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姐姐也很爱瑶瑶……”
只是,涛涛只有一个。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个。
没有人可以取代。
王落花和冯氏望着此情此景,心中不由酸楚。
这时,忽然隔壁传来惊恐的尖叫声:“啊!娘,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是李玉萍的声音。
随后,又传来福全恐惧的嚎哭声。
“呜呜……奶奶……”
“爹!”李玉萍尖叫着问道,“你到底对娘做什么了?”
蹲在墙根下面的李老大抬头木木然的望向李玉萍,嘿嘿一笑:“这下她终于不能再骂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