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虾,还有一起拖上来是水草,没有到春日也绿油油,让人眼睛舒服,心中欣喜。”
他眯着眼睛,仿佛旁边是知己,不是孩童,这会如同他和张路达说话差不多,但是可以说的更多,更随意,他望着她认真听着,没有疑问的脸,那亮晶晶如星空的眼睛,没有伯父和其他长辈对自己任性的不解,在这双眼睛中,他属于什么生活,都理所当然。
柴溪回忆着家乡的模样。想象着去掉现代高楼大厦,去掉一条条公路,去掉如同大网的各种电线通讯线,去掉大街上巨大的不像话的广告屏,庐州是什么样子呢?大约就是这个人眼中的状态,表达萧条或者繁华的只有人和人手中的生计了,一小孩子这时候该怎么接话,自己那时刚刚上小学,每天想的是考了满分后老师的表扬,或者爸妈能带自己去郊区玩儿,对呀,孩子就是想着玩儿,只想着玩儿。
“不去馆子里吃鱼,只这么带了炊具,坐在草地上,边烤边吃,眼中是风景,口里是美味,心里是畅快!放个风筝,跑上几步,或者什么也不做。”
半仰着头,这份儿不知道是向往还是回想的满足感,就显得她是个要求不多的孩子。
裴东锦自己都不知道他话这么多,能和个孩子聊这么久,以至于第二天该去粥场时才刚刚洗漱完毕,险些误事,一出门就撞上还揉着眼睛脚下不慢的柴溪,还有些气喘吁吁。
“幸好没有晚,裴家阿兄,你也带我去吧,说不定那些人中会有和我们一起到相州的。”
应该不会,但是裴东锦没有拒绝,还不至于危险来的这么快,她有充分理由跟去,何况这个孩子处处甚得他心,去就去吧。
“好像不是预料中的!”
这里原来是选址做演武场的,盖了大半屋舍,废弃不久,饥民暂住,很是合适。这个时间来的人不多,张路达有些着急,说是都会来些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岁的一看就是一家之主的也不在少数,不在预料是最让人慌张的状况,因为再强大也无从着力。
“那你看看哪位像是相州本地官宦,除了吴县令,还有别人吗?”
周知府不到在意料之中,可团练,知州,文武官员无论品级多低都没有半个,这些年长的都是地主商人富户,裴东锦眼皮掀了掀,自己昨天借机表现,正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颐指气使对县令,还大摇大摆带柴溪这个太原府的饥民走,他们就会轻视,可是其他子弟的帐也没有人买,不正是说明问题吗?
张路达仔细观察,果然如他所说,年轻的甚至也在,岁的都是官宦子弟,那些家主出动的都是普通富户乡绅。
“七郎这是真的连同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吗?”
名声这个东西,是由结果决定的,不是装蠢的过程,裴东锦笑笑,没有回答,只示意他一起去迎接来送钱粮的各家。
昨天二人虽然深谈,他还是不敢相信。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一切已经发动,做好眼前吧。
柴溪跟随听着自我介绍和被介绍,只是作揖行礼,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了,行礼还需要练习,哎,她的腰受罪了,今天最高兴的是团团,她的剑回到手里,让她踏实不少,阿娘说剑是保护自己的,但是她们的剑是护着主子---不,弟弟的,现在剑在手,她能以一敌十。
“在下齐耶尔,燕獠商人,做些皮货生意,恰逢南民有难,望尽绵薄之力!”
由一个本地商人引荐的有着大胡子眼睛灰蓝的汉子,操着口音不重的汉话上来见礼并奉上捐献册子,他半躬着身子仍然比其他人高一大截,硬朗英俊,风采颇盛,是个在中原已久的商人惯有的样子。
裴东锦后退半步,照常行礼,不因为他是附属国的商人而怠慢,言辞也是谦和的很,二白接过,交给专门造册的笔墨客。
“先生高义,不以地域为界,如此善心,裴某佩服。”
说完又长揖下去表示感谢。
“齐耶尔是先生的名,先生姓氏可否告知,以备吴大人向我大周皇帝上求嘉奖折子。”
齐耶尔还礼爽朗大笑。
“裴公子对外燕獠知之甚多呀,在下姓萧,齐叶尔是母系标注,也是汉人所说的名。”
“多读几本书,只是粗知大略,何况萧乃燕獠后族大姓,何人不知。萧先生见笑,只衣物一项,就能让多少人免于寒冻---”
一个一个的寒暄表示感谢,这一波人过去,所筹财物已然不少,只粮食就够百余人吃几天了,衣物不多,但是还有时间,裴东锦想的周到,绣娘婆子都有,捐助布匹的直接可以做衣服了,地方阔大却四面有阻挡,不透寒风,大锅也支起来,可是饥民呢?柴溪可是没有见到,这也太诡异了。
吴县令这边接待的都是各府小衙内,他倒是没有觉得不妥,反正在这里他最小,官微言轻,人家派子侄前来也合情合理。
张路达视线收回来,想学着柴溪伸伸累坏的腰肢,可是裴七郎从来不会在人前失礼,罢了,忍忍,自此,不,自七郎把他带到裴家长辈面前,自己要处处学着他世家大族子弟的一言一行了,这是裴尚书教导的。
“柴小郎之后要随七郎回京吗?”
“嗯?”
被突然一问,柴溪有些懵,这个有些死板的书生,正如她对古代书生的想象,他突然这样问---什么意思?
“这个---我是要到庐州投亲的!”
投亲生爸妈,或者---
其实她还没有决定,现在是在漂泊,可是回去能活着吗?
“我倒是觉得---假使不是要紧的亲戚,柴小郎不妨求了裴兄为师,随我们一道回京,免得你到处漂泊,还能有份前程!”
希望这个孩子能听懂,他姐姐有功夫在身,大约他们家是镖师之流的下等职业,七郎收留他除了这次之外,怕也是对这个俊俏聪明又底子的儿郎很满意,他没有长辈在,那个姐姐---也算了,他要是能明白,自己也是善心可嘉,总算自己能救助,指导别人了。
“张家哥哥济世救人,要先度化了我去吗?”
柴溪调皮的笑笑,装作不懂,张路达的心思她能猜中一丝,无非就如同泥泞中挣扎出的人,回头拉一下别人,不在刚刚出泥潭一刻,而是离得远了,换了锦缎衣服回来,再向下伸出手去,带着怜悯的高傲的笑---不不,自己想多了,想歪了,明明这个读书人全然是善心,是自己因为王秀才对这样书生印象太差了,先往恶出想,要反思---不能这样。
张路达也笑笑,这个孩子刚刚失祜不懂世道艰难,做完这济世救人的事情后再劝吧。
临近中午,果然如同吴县令预料,第一批饥民到了,被官兵指引到粥场,时间正正好。
近百人的队伍真的是老老小小都有,也穿着破烂,一脸苦相,破碗包袱也在手,可是---柴溪细细看去,还是不对,到底哪里让她不安呢?
不是因为这些不是她待过的那群,而是,这些人脸色虽然说不上干净,可是也并不脏污,没有风霜之色,衣服虽然破,屁股上没有挪动磨出的光亮,脚下不是草鞋甚至□□,手上也没有冻疮,有的男子甚至没有隔夜的胡子,下巴有清茬,明明就是刚刚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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