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林旭作出如此立场鲜明的表态,东门秋那古铜色的面庞也现出一抹喜色,他身体略微前倾,试探着说道:
“照此说来,尊神也有意斩妖除魔喽?”
闻声,抬手摸着化身的下巴上为了显老,特地加上的几缕长髯,林旭语气笃定地说道:
“我早有此意,奈何实力不济,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其实墨徒们的心思大多很单纯,追名逐利之徒难以在这个以利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主义者群体中长期立足。东门秋也没有林旭所预想的那般难伺候,他更不敢当面腹诽神祇。须知,墨家的学说讲究尊天事鬼,对于鬼神甚为推崇。
墨家的创始人墨子认为,若没有鬼神在冥冥之中的监督作用,惯于趋利避害,贪图当下小利的世人就不懂得敬畏天地的道理,他们会犯下不计其数的罪恶。假如人们不懂得敬畏天地鬼神,那么许多人在旁人无法到的暗处就会自甘堕落下去,无论是何等丧尽天良的缺德事都做得出,因此想要令家国安定,鬼神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尽管墨家如此大力地推崇鬼神的作用,他们却非常不注重祭祀之类的仪式。在一点上,墨家与主张要敬鬼神而远之,逢年过节之时又要隆重地敬神如神在的儒家,二者的行事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闻弦琴而知雅意。当东门秋听出了林旭的意思,他立刻喜不自胜地说道:
“既然如此,尊神可有意与我墨门联手,诛除兰若寺的妖孽?”
“求之不得!”
林旭回答得极为干脆,茫茫霍山中数量最多的就是妖怪,这些家伙已经嚣张到连他这个山神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别说一个兰若寺,这些披毛戴角的妖怪都死干净了,估计林旭会更开心一些。
这时,东门秋听了到林旭的答复,他郑重其事地挺直了身躯,肃容说道:
“不如击掌为誓,如何?”
对天盟誓绝非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在这个神仙妖魔真实存在的片界,发誓可不是牙疼咒。若是敢说话不算数,即使人不跟跟你算账,保不齐老天不过眼,打雷劈死你个信口雌黄的骗子。
“啪!啪!啪!”
本来也没打算毁约,林旭自然不怕发誓,他当即起身与东门秋共同三击掌,以示双方订立的盟誓开始生效。
盟誓已毕,东门秋伸手端起酒杯,面带微笑说道:
“在下先干为敬。”
同样心情一派大好的林旭,他也端起了酒杯,说道:
“预祝如愿斩妖除魔,还一方清平世界,当共饮此杯。”
在小酒楼上与墨徒东门秋盟誓之后,林旭突然有所触动,随之他开始思考起一个宏大计划。
整个构思的出发点异常简单,如何设计出一套有效聚敛香火的体制,推广出去吸引广大的信众主动来供奉和信仰自己。
出身于那个物欲横流,笑贫不笑娼的信息时代,与生活在同时代的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林旭对鬼神的敬畏之心非常淡漠的,在这一点上他跟普罗大众没有分毫区别。
在红尘俗世都没活明白,谁还有心情管死后自己会上哪去呢?天堂?地狱?大约都是无所谓了吧!
由此推己及人,林旭压根不相信天底下会有无条件的信仰。何况又有多少的宗教信徒,仅仅在嘴巴上念叨着神明的尊号,时不常地引用几句经书中的词句,等一转过身背着人,立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小到替人作伪证,大到杀人放火,没有一样事情会因为宗教信仰的缘故而耽误不去干。除此之外,一些居心更加不良的家伙则假借着神明的旨意,宣称要为了神而去杀人。任何一种信仰真的癫狂到了如此地步,大概也都只能叫人无言以对了。
与墨门订立盟誓给予了林旭一个灵感,既然人们都有订立誓约的现实需求,那么为什么不能由他这个神祇来负责监督誓约的执行呢?
正是基于上面的这个初衷,林旭开始绞尽脑汁构思一套完善的誓书制度。
为求稳妥起见,从一开始他就借鉴了在地球上司空见惯的合同制度。毫无疑问,在地球社会中,双方当事人所签订的合同,仅是一纸空文。起码,那几张单薄的纸片本身是不具备任何实质性约束力的。对于一份正式的合同,其威慑力是自于法律条文的授权,而法律的权威性则是由国家机器的暴力和权威所给予的背书,轻飘飘的合同本身绝无半点约束力。
神祇在这个神仙妖魔遍地走的片界里,堪称是一等一的暴力集团和无与伦比的权威代表。
严格来说,神祇对于那些罪人的震慑力,比起世俗国家机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假设一个人在人世间犯了再大的罪过,大不了一死也就得到解脱了。然而,同样的事情倘若搁在神祇手中处置,实在对不起,死亡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类似于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那种令罪孽深重的恶人闻风丧胆的司法机构也不是花瓶摆设。
一个犯了错的人可以反复死上无数次,而且不得不忍受着花样百出的酷刑折磨,绝对的生死两难。
这种无尽惩罚的执行力度和叫人毛骨悚然的痛苦程度,远非人间官府的惩戒手段所能比拟。正因如此,神祇对违背誓约者的威慑力也要更上一层楼。
如期完成了对兰若寺的侦察任务,墨徒东门秋向林旭辞行后,孤身一人踏上了归途。
今时今日的墨门,终归不是那个能与儒家旗鼓相当的显学墨家了,即使一切顺利,集结到足够力量扫荡兰若寺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铲除兰若寺的千年树妖,没有三、五个月的筹备时间是必不可少的。对于这一点,林旭得很清楚,送别了东门秋以后,他随即把主要精力转向考虑如何推广新的誓书制度,开拓新的香火来源。
不得不说,誓书计划是美好的,但实施起来则是举步维艰。
连续试着用了几次入梦的法子,林旭很希望招揽到一批敢于吃螃蟹的主顾,只可惜他忽略了外在的客观条件。
在这个民智未开的时代,愚昧的人远比智者多得多。那些有幸被林旭选上托梦的倒霉蛋,要么是转天一醒过来就把昨晚上做梦的内容忘得干干净净,跟着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要么是神经质地跑去找巫师驱邪,怀疑自己鬼上身了。简而言之,林旭的宣传攻势没有取得半点正面效果。好端端的推广计划居然搞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林旭再不情愿,此时他也只好承认自己实在不是宣传方面的长才。
如果要继续推广誓书制度,怕是今后还得另辟蹊径才行。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林旭转而开始琢磨是否有联合其他神祇一同行动的可行性,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江家集的土地爷身上。
江家集的这间土地庙与各地同类型的庙宇一样,仅是一座高不过三尺的小庙,坐落在一处丁字巷口的榕树树荫之下。
若不是林旭一大清早专程请了客栈的伙计替他带路,身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怕是跑断腿也难以发现这座庙宇的所在。
这座土地庙光是规模小也就罢了,反正天下间的土地庙也多半是这个德行。只是这座土地庙的破落状态实在叫人不过眼,四周的地上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土,目测上去足有数寸之多。年久失修,土地爷神像的漆皮脱落,已然露出了内里黄土坯的本色,小庙顶上破损的瓦片间长出了郁郁葱葱的荒草,一张挂满了晶莹剔透露珠的蜘蛛,毫不客气地堵住了土地庙的大半个门口。说不得,真是好一派凋零凄凉的败落景象啊!
见此情景,来到土地庙前的林旭也不免开始怀疑,这位江家集的土地爷是否步了前任霍山神的后尘,早几百年之前便已陨落了?林旭不禁迟疑着踌躇起来,到底该不该进去?
日落月升,嵩山南麓一间荒僻的道观院子里,一名身着鹤氅的年迈道士驻足于森森古柏之下。
老道士负手仰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手指不住地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脸上神情也随之阴晴不定地变化着。
“住持,夜深了,您该回房歇息了。”
一名小道童来到老道士身后替他披上一件斗篷,如是说道。
闻声,老道摇着头,叹息说道:
“童儿,睡觉不急呀!为师夜观天象发现了些征兆,奈何吾之道行不够,这星象委实捉摸不透。唉,自来天道高远,非人力所能企及呀!”
说完,这位气度雍容的老道士低垂着头,红润如壮年的面庞现出几分黯然之色。
如今这世道,明眼人都得出千年不亡的大秦帝国气数将尽,未来的局势走向还是一片昏暗。
那么这片土地究竟是要浴火重生,诞生一个新的王朝,还是走上春秋战国诸侯纷争的老路呢?根本没有人敢说自己能清大趋势,修行者求神问卜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古人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自古以来,星象便被视为预兆着未来走向的风向标,如今让一位道行不浅的修行者承认不出星象变化的端倪,这一遭的变故当然是非同小可。
适逢乱世之时,正是宗教蓬勃发展的大好契机。现实生活越是痛苦不堪,混乱时局越是叫人觉得无能为力,承受着生活苦难的人们也就越希望逃脱这种折磨,寻觅一处令心灵得到片刻安宁的庇护所。这就是为什么在乱世中的宗教,从来都不缺乏信徒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