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邸中似激烈火爆的大劈活人场面,实则只是发生在一瞬息之间的变故。不待陈凉等人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战场,一名私军头目快步跑了进来,冲着陈凉拱手说道:
“大头领,我们占领了衙门和武库,下面怎么办?”
闻声,陈凉笑得甚是笃定,一指地上龇牙咧嘴的南郡太守应龙人头,说道:
“提上这狗官的脑袋,跟俺去会一会那位水军都督司徒雅。”
“……是!”
闻听此言,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在老虎嘴里拔牙,陈凉莫非不要命了。
今晚趁夜奇袭江陵,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契合得恰到好处,计划推进顺遂,大家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亲自策划实施了整个计划,陈凉也在手下心目中初步建立起了身为领导者的权威地位。着他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尽管不明白陈凉究竟要做什么,但人们都相信他一定有合乎情理的理由,稍稍犹豫了一下,众人选择相信陈凉的判断。
其他人不敢开口反驳,陈凉的族弟陈悌此时凑近过来,低声说道:
“二哥,那可是一万多人的水军大营啊!咱们这点人,那不成肉包子打狗了吗!”
“哈哈哈哈,你们怕啥,我手里有这个东西,难道还用怕进不去吗?”
说着,陈凉极度自信地举起了伪造的节杖和一卷早已备好的黄色绸缎,关于荆轲刺秦王的传奇故事,他是从小就听村里老人讲古时说过。
自幼仰慕着英雄前辈的光辉事迹,陈凉一直为没机会彰显自己过人的勇气而落寞,没错,这次他是打算效法荆轲来个图穷匕见。
在这间充斥着浓烈血腥味的书房中,洒脱地摆出一副豪迈姿态的陈凉笑得固然是很开心,不过隐身在旁边照拂的林旭着实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陈凉这家伙身具五彩霞光,自然也算是有天子命格的强人,一般人很容易被他的强大人格魅力所感染,继而生出臣服效忠之心。实际效果虽然不如传说中的王霸之气一抖,小弟纷纷叩头那样邪门,无疑也是很厉害的作弊器。关键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谁也保不齐哪天他碰见个把吃生米的主。若是陈凉遇见那种一上来,不由分说拔刀直接就砍的愣头青,到那时林旭的前期投资不就全打水漂了?
思量着陈凉的性格缺陷,林旭琢磨着自己还是得找机会开导他一下,可惜今夜不是进行谈话的合适时机。在黑暗中无奈地叹息一声,林旭认命地提前一步,到水师大营替陈凉铺平道路去了。
位于江陵城外江畔的水军大营,即便业已到了深夜时分,营中的篝火依旧点得通明。衣甲鲜明的精锐水军兵士手持长戟在营中来回踱步,整个大营中充盈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身为水军都督的司徒雅,老家在关中渭南,所以他很难像那位死鬼郡守应龙一样采取一种事不关己的立场,对待北方的胡人侵袭淡然处之。
前些时候,司徒雅暗中派去老家打探消息的几队精干士卒付出了不小代价后,终于传回了一则讯息。
渭南县的司徒氏老宅被分散在关中各地劫掠后的铁勒人攻破后,又顺手放了一把大火烧成白地。司徒雅的所有亲族,若非死于乱军之中,再不然就是干脆下落不明。终日挂念着老家的族人安危,更为跑不掉的祖宗坟茔而担忧难过,近来司徒雅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可怜曾经是膘肥体壮的他,而今瘦得只剩下一百五十多斤体重,乃至于衣箱里的旧时衣裳都显得不甚合体了。
正当司徒雅自怨自艾地喝着闷酒之时,中军校尉挑开大帐门帘走进来,拱手施礼说道:
“启禀都督,外面有一队兵马叩门,来人自称是洛阳前来传旨的钦使。”
闻声,司徒雅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江陵这边许久不见洛阳朝廷有专使前来,今天晚上这唱得是哪一出?仔细思量一下,司徒雅继续询问说道:
“一共来了多少人马?”
“回禀都督,不满百骑。”
区区几十号人对兵强马壮的水师大营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司徒雅放下心来,吩咐说道:
“那好,传本将军令,打开营门放他们入营,请钦使到中军帐来。”
“是,标下领命。”
大约一柱香时间以后,并骑缓步而行的数十名衣甲鲜亮的骑兵,前呼后拥地环绕在一辆豪华马车周围,缓缓停在中军大帐门口。
出帐前来迎接的司徒雅才刚一露面,马上听到一个尖细刺耳的阉人声音说道:
“大秦帝国八十五世皇帝陛下诏书颁下,江陵水军都督司徒雅何在?还不速速前来接旨?”
孟尝君秦国脱险的故事告诉后人,鸡鸣狗盗之辈也是有大用场的,关键只在于你会不会用人。比如说眼前这一回,陈凉自家人晓得自家事,知道满嘴的淮南土话肯定瞒不过明眼人,于是提前选拔了一个曾在关中地区厮混多年的职业骗子,由这家伙出面装扮成洛阳朝廷派遣的宦官,陈凉则扮作随行的护卫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作戏要作足全套,即便此前还有怀疑,当司徒雅听到那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标准阉人腔调,他再也不敢怀疑对面来人身份的真实性。
试问谁会闲得蛋疼,没事把下面的零碎物件给切了?天下间只有皇家才会用到阉人,他们不仅是皇帝的家奴,而且是皇帝的最信任的近臣,尽管宦官出任钦使不大合朝廷规制,但此事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此处,司徒雅立马毕恭毕敬地双膝跪地,俯首说道:
“末将司徒雅,恭迎皇帝陛下旨意。”
“来人哪!速将司徒雅这逆贼拿下。”
随着尖厉刺耳的一声叱喝,几名武士跳下马,他们迈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司徒雅,作势便要捆绑起来。
见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司徒雅奋力挣扎,高声叫道:
“钦使这是何意?末将并无过错,何以至此啊?”
装扮成宦官的这名职业骗子敬业地咳嗽一声,而后捏着娇滴滴的兰花指,字正腔圆地说道:
“南郡太守应龙前日上表,参劾江陵水军都督司徒雅拥兵自重似有不轨企图,陛下诏命将司徒雅革职查办。司徒将军,您可听得明白了?”
闻听此言,自以为洞悉了事实真相,司徒雅不由得怒发冲冠,破口大骂道:
“应龙老狗,无耻匹夫,我必不与汝同生。”
眼见得司徒雅放弃了挣扎,遵照事先的安排演练剧情,这名假钦使操着一副尖细的嗓音说道:
“军中不可无主,江陵水军的副将何在?”
这时候,旁边一名军校战战兢兢地接口说道:
“回禀钦使大人,三位副将皆在帐中歇息,可要传唤他们前来?”
偷眼瞧了一下身边陈凉的神色变化,发觉了自家的大头领面不改色,这名心里也在打鼓的骗子安心下来,他故作高深地翘起尾指一摆手,说道:
“本使另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既然他们在休息,那便算了吧!尔等转告三位副将,江陵水军暂由他们三人共同代为署理,若有什么决定,须得三人都赞成方可施行。”
“是,小的一定转达大人的意思。”
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位假钦使春风满面地说道:
“来人哪!咱们回城。”
说罢,这位足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帝演技的职业演员,扭着屁股上了车驾。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只有五花大绑的司徒雅被迫步行跟在车驾后面,待得前脚进了江陵城,陈凉便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大笑说道:
“哈哈哈哈,如何,俺早说了,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要说司徒雅也是个人精,早前他是被自己脑海中构思的可怕幻觉蒙蔽了,乍一闻听陈凉的放肆言论,司徒雅当即回过味来,他声音颤抖着说道:
“什么?你们……你们不是钦使?”
闻声,陈凉抬手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说道:
“当然不是你们那什么狗屁钦使,俺们是义军,义军你懂吗?”
出身于旧秦人的将门之家,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司徒雅万万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群乌合之众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觉。这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微微一咸,满口的鲜血登时喷了出来。
郁闷到大口吐血,饶是司徒雅气若游丝,命不久矣,他嘴里还不住念叨道: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见此情景,隐身在附近观的林旭也有些犹豫,他正考虑是该把这个倒霉的家伙救活留给陈凉驱使,还是眼睁睁着他被气死,再把这个司徒雅转化成阴兵。
思虑再三之后,林旭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神祇过多干涉人道的事务,难免要折损功德,姑且静观其变吧!
仅仅一夜功夫,南郡太守应龙被斩杀,水军都督司徒雅成了阶下囚,世事变化实在叫人难以预料。在江陵乃至于荆襄都举足轻重的两个大人物,全部被陈凉这个小人物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能使人感叹命运的无常和无奈。
命令手下们在太守府中歇息,陈凉慎重地叮嘱说道:
“记得明天早上用钦使的名义,召集江陵的将校和官吏到太守府,务必要把他们一打尽。”
此番江陵的两个实权人物,一死一被俘,陈凉摆平了这两个大佬,水、步军余下的那些军将也好,江陵中下层官吏也罢,既没有抗拒洛阳钦使旨意的勇气,更加没有这份自行其事的实力,只需明日假借钦使名义勒令他们前来太守府,相信没多少人敢于抗命不从。虽然截止到此时此刻,陈凉手底下仍然只有在安州招募的那千八百乌合之众,不过毫无疑问,这座繁花似锦的江陵城从这一刻算起便已是姓了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