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照着华夏这片土地上延续千载的,古老而不成文的军事法典,陈凉的命令迅速被随军的酸腐文人们修饰成了一纸辞藻华丽的战书,送达秦军南方兵团指挥官鲜于闵手中。
当鲜于闵接到兴汉军的战书,罢之后,他冷笑着伏案写了一封内容夹杂着诸如为国讨贼之类官样文章词汇的回信,跟着不屑地将信笺掷向来使,在口头上表达了对取下陈凉脑袋的极大热忱。经过了这样一番在外人起来,多少显得迂腐而过时的战场礼仪交涉过后,双方对来日的决战都已作好了思想准备。
翌日的拂晓时分,南北两边的军营分别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篝火闪烁,炊烟升起的奇异景象,甚至使人产生了身处现代社会非法炼钢作坊的古怪错觉。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之际,两支大军在春色旖旎的湘水之滨拉开了阵势,这里即将开始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杀。
率先登场的主角是秦军弩阵,秦弩由战国时代开始,始终是秦军最为倚重的远射兵器。南方兵团装备的弩弓也是按照禁军标准配备的蹶张弩,平均射程可达四百步以上,比起地方秦军的装备强了岂止一筹。如此的强弓硬弩,再附加以类似于前装火枪时代“三段击”的“番休迭射”战术,双方卜一接触,兴汉军士兵就被从对面源源不断射来,密集精准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
这块片界的大秦帝国延续了自战国以来坚持的优良传统,对军工技术和兵器质量极为重视。
虽说地方杂牌部队装备不佳,不过秦军的禁军以及驻守一线的精锐部队所使用武器装备的性能都是一流的。在大秦禁军序列当中,即使一名最低级的步弓手也要装备着镶嵌铁泡钉的皮甲护身,跟那些简陋得身穿布衣的义军比起来,真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正因如此,在冷兵器方面想要超越秦军,其难度是非常大,除非能够想出另辟蹊径的方法。
这一次,林旭不惜以暴露真实身份也要提醒陈凉不能轻忽大意,原因正是担心他无力战胜南方兵团这样的秦军精锐。
多给陈凉几年时间整合力量,林旭也就犯不上如此操切,只是眼下火烧眉毛,实在顾不得许多。为了确保战胜秦军,在拖延秦军行动的十多天时间里,九峰镇作坊又紧急输送了一批火器给兴汉军。
当然了,这是一种经过林旭授意改良的新版本火器,不是片界原有的那些可以当作烟花爆竹待的初级火药兵器。
林旭也不担心这批火器会触犯天道的禁忌,因为黑火药是土生土长的发明创造。大约在四百年多前,一位在洛阳龙门石窟附近道观里隐居,擅长外丹的道士,在撰写的丹经中首度记录下了第一份黑火药的原始配方。这位前辈好意地提醒后来者,炼制时要格外当心自己的炼丹炉被这个配方炸飞。不久之后,火药这个新生事物被创意十足的中医大夫们发现了,转而用于治疗皮肤病和寄生虫,以及对付瘟疫。
后面又过了一百多年,大秦帝国的工匠们也发现了火药的新用途,拿来替代真正的竹子,制造年节燃放的爆竹。
截至到目前来说,秦军所装备的火器主要是用来焚烧城门等木制建筑的飞机发火,以及用途宽泛的毒药烟球等延烧类火器,火器技术远没有达到取代冷兵器的程度。
受到灵渠通航深度不足制约,南方兵团的大型战舰无法动用,只能改道由海路北上,如今还不知走到了何处。在荆州南部与兴汉军开战的这一部秦军,他们最大的战船不过是载员六十多人的小型多桨船。这种外形狭长近似龙舟的战船,机动性非常优异,但要跟兴汉军那些动辄装载五、六百人的大型战船硬碰硬的话,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因而,秦军水师占据着上游,一点也不急于发动攻击,兴汉军水师则抢先一步,开始逼近岸边用火器压制秦军弩阵。
“日——日——日——”
在一声声挟带着凄厉刺耳哨音的呼啸声伴奏之下,长度约与人身高等同,重量二十斤的大型火箭拖着白色的尾烟腾空而起,好似怪蟒出洞般在空中留下弯曲的灰白色烟雾痕迹。
说不得,兴汉军水师逼近江岸,在甲板上齐射火箭的声势之浩大,不亚于大型法术发动时的壮观场面。
“这……这是什么妖术?”
首当其冲的秦军弩阵士兵们,他们一改往日那种面对生死考验,我自巍然不动的淡然态度。随着这些大型火箭的不断逼近,士兵们开始惶恐地交头接耳。对于一切未知事物,人类都会怀有本能地恐惧心理,尤其是在战场这样精神高度紧张的场所,一点点意外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结果。一旦军队慌乱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战自溃也并非天方夜谭。
兴汉军和秦军士兵在这一刻都屏住呼吸,大家都想知道这些样子起来很恐怖的大家伙,究竟有多大能耐。
“轰轰轰轰——”
霎时间,在湘水江岸左近,橘红色的火光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的爆炸声淹没了秦军士兵的惊叫和哀号。当兴汉军水师发射的火箭延时引信延烧到了尽头,这些飞临到秦军弩阵上空的火箭,弹体爆裂成了无数尖厉呼啸散落的破片,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在很短时间内,构成秦军弩阵的六千名弩手便已丧失了战力,即便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重新整队投入战斗,也不是一项可以在战场上完成的艰巨任务。
隐身在战场附近林旭则更为关心着与自己有关的问题,当来自战舰上的火箭如一窝蜂般窜起,他长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
“呼!不错,天道没什么反应,来我猜得没错。”
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尽管神祇在凡人的眼中已是神圣不可亵渎的超凡存在,神祇搁在天道面前,抑或是天道来到大道面前,那都是少不得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林旭所存身的这块片界,内部自成天地,孕育出无数生灵,执掌着这一方天地的神秘意志就被称作是天道。所谓的自古天意高难问,天意指得就是这个天道,实际上是这一方天地的自有意识。
据传是三清之一化身的老子,即在其著作《道德经》中阐述了道可道,非常道的说法,这也根本不是谈天道,而是指更高一层级的大道。
假如说天道像是人间的律法,严酷苛刻而又条规刻板,令人畏惧多于仰慕的话,那么大道则是自然无为,雷霆雨露皆是自然而然的解决方式,完全没有刻意为之。除非有着足够能力超越一方天地的束缚,否则就必须接受天道管束。天道不允许神祇随意屠戮生灵,违犯者就会被不同形式的天劫施以惩罚。
大道则不会有如此具体的要求,但不积功德,不明因果,纵然是一时叱诧风云,最终衰亡败亡也是必然结果,这就是大道的真正可怕之处。
大道不干涉你所做的任何事情,但一切错误的结果都要你自己来最终承担。不妨来打个比方,天道犹如为人父母的双亲,严格管制那些不懂事孩子不准玩火,不听话就要打屁股。尽管处理手法似苛刻,却也未必不是一片好心。反观大道则犹如一部冷冰冰的全自动摄像机,它会忠实而准确地记录下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包括某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如何一步步走向玩火**的不归路。大道是彻底的冷眼旁观,不会采取任何举措防止出现这个结果。
身为神祇的林旭向兴汉军提供新式火器,为此承担了一定风险,这也是试探天道规条的必要步骤。
既然火药在这块片界业已自然诞生,林旭揣测天道并没有对火器发展作出限制,至少在黑火药这个阶段没什么桎梏的。为此,他专门吩咐九峰镇的工匠们按照当前最高标准,打造了一批具有全新概念的新式火器。
这批武器在杀伤力和效能方面有了成倍增长和改良,彻底颠覆了旧式火器留给人们的粗陋印象,不过从纯技术角度分析,算不上有什么跨越时代的进步。只要知道了该从何处着手加以改进,仿制这些新产品对于那些来自民间,拥有着精湛手艺的火器匠人毫无难度。
近距离目睹了秦军弩阵遭到火箭轰击产生短暂混乱,那宛若暴雨般倾泻而下的箭雨也不复存在,在岸上统帅着步军的陈凉精神为之一振,他振臂呼喝喝道:
“擂鼓,传令全军进击!”
“嘭嘭嘭嘭——”
“杀呀!杀——”
陈凉身旁的亲兵接到指令,随即将命令传到到鼓手和旗手耳中。兴汉军的中军旌旗快速摆动传令各部缓步推进,震天动地的低沉鼓声同时响彻云霄,喊杀声汇集成一片海洋。
老话说得好,人一上万,无边无沿。在此战中,双方投入的总兵力接近二十万,湘水两岸人喊马鸣之声惊天动地,恰如两部庞大的杀戮机器正面撞在了一起。每时每刻,士兵们手中挥舞的刀剑和长枪大戟都要带走一条条生命,整个战场犹如一座巨大的磨坊,兴汉军和秦军像是磨盘的上下两扇,而被磨碎的全部是士卒们的血肉之躯。
初次以最高指挥官身份出现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陈凉的心情份外激动。
这场以湘水平原为战场的决战是考验兴汉政权的一道门槛,成功越过去,那便是鲤鱼跳龙门前程无可限量,若是过不去那就注定了泯然众人矣!若问结果究竟如何,陈凉向林旭这个神祇请教,他也只能报以不置可否的苦笑,成败难料啊!
战争领域充满了偶然性和不可预测性,神祇也不可能预先清结局,这也正是战争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不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单靠分析数据是无法验证胜负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