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失去了秩序和友军掩护的混乱大撤退,堪称是一场不打折扣的灾难性时间,其严重后果甚至比在战场上被敌人正面击溃还要来得可怕。
死伤枕藉,尸横遍野。初时,那些只顾着回头狂奔不止,慌不择路的铁勒骑兵,许多人失足掉到了兴汉军用于阻敌机动的陷马坑和壕沟里,不等他们爬起来就被旧日的战友们纵马从身上踩了过去。直到战事消歇以后,兴汉军打扫战场之时才发现,在樊城周边十里范围之内,差不多有半数的壕沟等低洼地带被铁勒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所填满。那些纵横交错的人畜肢体,混合着已经开始变黑的粘稠血浆,在泛着浓郁甜腥味道的空气中混合成刺鼻的铁锈气味。
那种脚下整片大地仿佛都是由尸体构成的骇人场面,许多饱经战阵的兴汉军老兵都得面色发青,喉咙也不住地耸动着。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衬托之下,若问铁勒人的伤亡损失情况如何,那是不言自明的。
当陈凉渡过汉水来到樊城战场,慰问了伤员和部下的将领们之后,他来到思结祢度殒命的那座土岗上缅怀这场得之不易的胜利。
举目四望被鲜血浸透化为黑褐色的大地,陈凉大声宣告说道:
“铁勒人一年半载之内不足为患了,我军要趁此良机统一江南,然后是整个天下。”
亲耳听到了领袖表述宏伟志向的豪言壮语,围拢在陈凉四周的亲兵们齐声高呼万岁,他们是欢喜于自己即将为从龙的幸运儿,新朝的元老贵戚。那些位置距离陈凉稍远的军士们一开始不明所以,但他们很快被这种热烈气氛所感染,迅速从众欢呼起来。一时间,偌大的樊城战场恍如化作了一片沸腾的欢乐海洋。
“嗡——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块与本片界的体量大致相当的外片界在时空乱流推动下高速飞来,两块片界在时空湍流区内承受着重压,被迫逐渐融为一体。在这个过程中,由天变而引发的轰然声响超出了绝大多数生物的感知范围,罕有被察觉到。这次撞击的意义非比寻常,正式宣告了一场前所未见的重头戏拉开帷幕,整个片界升级系列剧集的终结篇,一个世界是怎样的诞生,即将隆重上映。
一方天地的意志总和,即可称之为天道。不问可知,两个体量相近的片界发生融合之时,过程不同于以往那种大鱼吃小鱼式的吞并融合,注定了要有一场激烈而残酷的争斗。
天道是由大道规则衍生而来,但是作为不同的个体,两个天道有着各自的规则和法条,它们在融合阶段将会无可避免敌产生剧烈冲突。在这场不到硝烟和鲜血的斗争,烈度比起人类的战争要恐怖上亿万倍。无论最终哪一方取胜了,它就是新生世界的最高主宰,不过在两个天道彼此绞杀分出高低雌雄之前,现存的天道秩序出现紊乱将是不争的事实。
十日并出!日月同辉!当天道的乱象一生,天地间的许多貌似平常,实则支撑起世间万物繁衍生息的秩序也跟着乱了套。
那些往常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开始轮番上演了。不妨套用一句老掉牙的广告词,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不到的。
本该落下的太阳它偏不下山,第二天新的太阳又照常升起,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同时出现多个叠加起来的太阳投影照射着大地,这个非比寻常的天文现象直接导致了整个片界的气温疾速抬升。随着灼热如火的阳光持续炙烤着焦渴难耐的大地,山林草木枯萎凋零,河川溪流干涸龟裂,外出寻觅水源的牲畜被增强了数十倍的阳光活活晒死,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只能在藏身在草草挖就的地穴中,傻呆呆地望着大自然的恐怖力量而瑟瑟发抖。
自然环境恶化的趋势是如此酷烈,若非片界内的神祇们开始玩了命地调节自然平衡,尽其所能在局部区域内以神术平抑温度升幅。向来不爱抛头露面的四海龙族也从各处海眼抽取水汽强行降雨,只怕辽阔的大地即将变成一块新出炉的砖头,江河湖海则会变成一大锅鱼汤。
“唉,这样下去不行啊!这才十天功夫便耗尽了我百年香火所得愿力,再来个把月,我真要撑不住了。”
一脸的苦相,好似刚欠下一屁股高利贷的巫山君萧柏琅,眼泪汪汪地拉着太行山神龙石耳使劲诉苦哭穷,全然不顾对方那不耐烦又不敢翻脸的复杂神情。
这时,坐在旁边的那位脸色晦气得非同凡响,活像是刚从关了一屋子饥渴基佬的大牢里被捞出来的洪泽水君章渝,祂也忍不住插言说道:
“你们那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前日我那水府都煮开了锅,水族一死就是一家子。呜呜呜呜,可怜我那小宝贝肥猫,它都被烫成了白灼猫,身上连一根毛都没了。”
说着,章渝抬起袍袖擦拭着泪水,感伤着祂豢养的那只体重十分超标的肥猫毁容。
闻声,斜眼打量着这几位歪瓜裂枣的盟友,林旭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说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有变,我等无能为力,顶多拾遗补缺,也算是聊胜于无吧!照我来,你们与其窝在我这恨天怨地,不如花时间做些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
一听这话,龙石耳借机一把甩开了正企图往祂衣裳上擦眼泪的萧柏琅,起身说道:
“尊神此言,不知从何说起?”
“天道法则虽已颠倒迷乱,因果律犹存,此时正是我辈显圣降世,刷功德拉信徒的天赐良机呀!”
闻声,那位自称因近期行云布雨过度,累得只剩喘息气力的大江龙君敖平好似猛然打了一剂强心针,从榻上一跃而起,祂拍手叫好说道:
“呜呼,林兄这个刷字用得好生玄妙,敖某一听了便觉心中顿生欢喜。”
努力在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洪泽水君章渝笑嘻嘻地问道:
“林兄,敢问这功德该是如何刷法?”
维护天地运转曰功,救度六道众生曰德。千万别这功德二字说来轻巧,可不是什么随便就能到手的东西。既然谈到了功德,不论是神祇还是仙佛,大家都一样地感兴趣。
林旭习惯性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他接口说道:
“若依佛门弟子所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刷功德自然要从救人开始了。敖兄既有兴云布雨之能,何不救一方生民于焦渴之中?此举善莫大焉。”
闻听此言,敖平那张自从完全化作人形之后,绝对可以被归类为小白脸的白皙面孔历史浮现了浓重红晕。
虽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大家相互也很了解,不过敖平要揭自家老底仍难免扭捏起来,祂尴尬地辩白说道: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敖某这点神力,想必林兄也是清楚的,前些天试了两回便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来一次,哎哟!敖某怕是要吐血了。”
放声大笑起来,林旭起身走过去拍着敖平的肩膀,朗声说道:
“救一人即是救世界,如何?敖兄莫非没听过这话吗?救得数量多寡不是问题,有无尽力那才是个大问题。”
“如此奇谈怪论,生平倒是头一遭听说……”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获取功德不单纯是出力多少而论,必须额外考虑到当事者的心意如何。
你有功于天地,有德于众生,不是非得干出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业绩才能算数,只要你一心一意,竭尽所能地去做正确的事,自然就会被评断为功德。正如一位亿万富翁捐了数百万美元,尽管这仅是他身家的一小部分,却也惠及了数以万计需要帮助的穷人,你能说这不是功德吗?可是一个穷人把自己辛苦积攒了整年的千把块钱捐全部给了灾区,论及绝对数量远不及前面的那位富翁,不过他的功德未见得就比前者少,因为数量并不能决定一切,心意也同等重要。
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这副摆在帝都某老字号药铺门前的对联,个中深意又有几人真的懂得了呢?
树立信念,贯彻信念,坚持信念,矢志不移。试问天下之大,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林旭没理会敖平的小声嘀咕,他转回头跟其他几位盟友说道:
“大家既然也听明白了,何苦挤在我这小庙里不走啊?快些散了吧!咱们各自有各自的缘法,切莫空掷大好光阴哟!”
适才,龙石耳被哭哭啼啼的萧柏琅腻歪得够呛,此刻祂也急于脱身,立即接口说道:
“说走便走,反正刷功德在哪都一样。诸君,龙某先行一步,告辞!”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批穷极无聊的访客,林旭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应对策略。霍山是他的核心地盘,不仅有老巢山神庙在此,居住在霍山范围内的信徒数量也占了虔诚信徒的半数左右。这些天来,林旭派遣三个分身和神祇金身轮番上阵,不眠不休地抽取距离最近的一处大江水眼的水汽,尽可能在霍山上空生成厚重浓密的云层遮蔽强烈日光。
虽然制造出来的云层不管再怎么浓重也不可能阻挡十日并出形成的灼人热浪,终究把区域内的气温和光照控制在普通动植物尚可耐受的极限之内,因此自打天道紊乱以来,霍山一带的生命损失微乎其微。如此殚精竭虑地做事,林旭也尝到了一些甜头。每逢到了大灾大难临头之际,人类信徒们的虔诚之心便会跃升到一个平素连不敢想象的专注度,大概一天下来祈祷所汇集的愿力,抵得过正常状态下三个月的供奉总量。
要说比起那几位已经开始吃老本的盟友,林旭的收支平衡维持得不错。饶是如此,时日拖延得久了,他也渐渐感到吃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