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不可久,柔不可守!随着时间推移,世界成形所引发的一系列天灾,肆虐范围和灾害影响都在同步萎缩,这场应该只出现在噩梦中的灾劫终于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大约在林旭造访陈凉居所的第五天,包括“十日并出”等影响到整个世界运转的异常天象率先消失了,紧随其后,是诸如白昼可见星辰起舞等超自然现象。虽说酷热难当的气温和干旱焦渴的土地一时半会无法恢复常态,不过伴随着几场淅沥沥的小雨及时落下,被凋萎枯黄的草木和火灾燃烧后残留的黑色灰烬覆盖的大地,此时也略微泛出了少许象征生机的绿意,对生活几近绝望的凡人也到了一线希望曙光。
世界跟片界究竟有什么不同?单独拿出这个问题询问,估计标准答案都是沉默不语,对于身在其中的凡人而言,这不是他们能够答复的。即使向神祇征询意见,但凡不想背上信口雌黄的恶名,祂们也唯有叹息摇头的份。
对于普通人,世界跟片界之间没有差别,至少他们不出有什么不一样。每天照旧是日升日落,一年四季的冷暖更迭,饿了得吃饭,渴了要喝水,在常人所能接触到的层面没半点不同。举个例说明一下,这就像一个在电脑开机之后只会玩系统自带扫雷游戏的终极电脑小白,不论他是用什么操作系统,只要是视窗系列的产品,那就不会耽误他每天照例扫雷的“正经事”。
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异样变化,那些透过日常现象,观察到事物本质层面的人类智者,依靠着经验和直觉才能隐约感知原先的片界,与现今的世界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受到了天变的困扰,这个新生世界中的人们陷于比战乱还要残酷百倍的水深火热之中,那种身临绝境的痛苦煎熬只有亲历者才能领会一二。
情况出现好转,由于异常天象造成的巨额财产和人命损失,仍非短期能够弥补。为此,在中原这片土地上逐鹿争雄的各方诸侯不得已选择罢战息兵。当务之急不是跟敌手对战,而是考虑如何抚恤遗孤,恢复农业生产,力图把民众的生活恢复到常态。因而,在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时间里,整个世界的战事都处于一种波澜不惊的平稳状态,偶尔出现了局部冲突那也是擦枪走火所致,谁都没有气力再开始一场战争。
在这个特殊时期,大家都为活着而努力,战争靠的兵马钱粮,现在什么都缺,仗是打不起了,休养生息才是唯一主题。
巴蜀诸郡一百一十万人口,荆州诸郡大约九十万左右,这是陈凉的兴汉军政权花费了一年时间统计出来的人口数据。这个略有水份的统计数字,较之天变发生前的官府档案记录,锐减了足有六成之多。这还只是纸面上的损失,那些被地方豪强隐匿起来,不在官府黄册名单上的人口究竟在天灾中消失了多少,绝非人力可以计算出来的。
面对着这样一组令人气馁的悲催数据,陈凉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荆襄和巴蜀的状况远好于那些受灾至为严重的地方,诸如赤地千里的河西之地,许多市镇都变成了不见活物的人间鬼域。
新生世界这段宝贵的休养生息时光,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神祇与神祇,妖魔与妖魔,修行者与修行者,凡人和凡人,以及上述不同层面之间各种力量的矛盾冲突都只是被暂时遮盖起来,终归要来一次总清算。目下的这种平静宛若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刹那平和安宁,这份平静维持的时间越久,终将到来的那场风暴就注定了越是猛烈狂暴。
江陵总督府书房
“唉,到了现在还缺粮。林大哥,你有什么高招吗?指点一下小弟如何?”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陈凉算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哭穷这套把戏,即使粮食供给不像他说得这么紧张,陈凉仍然乐此不疲地作出一副恨不能亲身沿街乞讨的可怜架势,妄图博取林旭的同情,从中捞取更多好处。
闻声,林旭会意地一笑,他不慌不满端起了黑釉茶碗,一面吹开飘浮的茶叶,一面漫不经心地说道:
“引进良种,革新农具和耕作方式,这样能用最少数量的农夫耕种田地,不就等于提高了粮食产量?”
摆明车马要吃大户,陈凉根本不满意林旭的敷衍态度,他腆着脸说道:
“这……大哥你说的这些东西哪有啊?”
闻听此言,林旭斜眼瞥了一下满怀期待的陈凉,不动声色地说道:
“霍山中有的是好东西,不过那些都不对外教授的。你说要是有些小贼不死心,隔墙有耳偷偷摸摸地学了去?哎呀,那也是与人无由哇!”
当初,为了亡妻薛梦颖许下一桩宏愿,积修十万功德换取超脱。自此以后,陈凉对那些凡人轻易不会接触到神秘领域产生了浓厚的学习**,他的求知之心可谓急切。随着后来兴汉军的根基日渐稳固,略有闲暇的陈凉遂遣使下书聘请各地的高人名士前来江陵讲学,其中也包括了不少半公开的修行者门派大佬。所以说,在这方面他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而今,关于功德、因果之类的常识,陈凉所知详尽程度绝不亚于一般修行者。
沉思片刻,陈凉参透了林旭的想法,立时大笑起来,说道:
“哦,俺明白了,偷师不算结下因果。”
前番为了猫鬼作祟之事,陈凉派宁采臣赶赴霍山延请燕赤霞,计划没有变化来得快,不等宁采臣找到大胡子道士,越巫就已经替陈凉解决了猫鬼问题。这一次又要派人前往霍山办事,陈凉理所当然地又想起了宁采臣,当即派人传唤他前来面见。
一碰头,陈凉也不多废话,吩咐说道:
“采臣,即刻放下手上的所有活计,带上最精明强干的部属前往霍山踏访,卿务必把这一路上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哦,千万记好了,无论在霍山瞧见什么新鲜玩意,一概画成图纸带回来呈给本帅过目,听清楚了吗?”
宁采臣是个聪明人,尽管陈凉说得含混不清,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多一句话都没问,躬身施礼说道:
“是,下官领命,我这便去准备。”
宁采臣的身影从书房中消失,林旭闪身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来,说道:
“对了,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荆州加上益州,这块地盘建立一个小王朝都够使唤了,三国时代的刘备还没有陈凉这么大本钱不也照样称帝了。只不过打从完了林旭和谐删节版的《三国演义》,陈凉并没有跟风一块喜欢刘大耳朵,更没瞧得上孙二代,世之枭雄曹操虽然被高一线,可惜也没有博得他的欢心。若问陈凉瞧不上眼的道理再简单不过,因为他觉得这三个开国之君都太小家子气。
听到林旭的提问,陈凉抬手对着墙上的《大秦全舆图》似不经意地比划了一下,说道:
“我打算先征讨东南,收复西北,最后扫荡北方。”
突然勾起这个话头,林旭不是对争霸天下有了什么兴趣,这是别有所图。
抬眼了陈凉,林旭语焉不详地说道:
“哦,我得提醒你一声,你小子命中注定的强敌在东南。要是不用上十二分气力,只怕你是千般算计到头来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自己小心哪!”
只要是林旭说出口的话,不管乍一听起来多不靠谱,又是怎样荒诞不经,陈凉也从来不敢轻忽大意。此时此刻,不断品咂着林旭这句话的含义,陈凉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额头上的皱纹深度足够夹死蚊子,他迟疑着说道:
“……真有这么邪乎吗?”
“唔,我还有事情,先行一步,好自为之。”
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警告,也没有解释清楚的意思,林旭就这样不负责任地消失了,只留下满头雾水和一肚子忐忑的陈凉独自玩着猜谜语的游戏。直到想得脑袋都开始疼了,陈凉方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到了该用晚饭的时间。这一餐饭菜虽称不上丰盛,倒也都是陈凉平常爱吃的菜肴,只是他满腹的心事,纵是龙肝凤胆之类的珍馐也是难以下咽,陈凉草草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筷子。
推开书房的大门,陈凉对守在门外的中军官说道:
“速传苗将军来见本帅。”
“是,标下得令!”
大约在两柱香时间之后,一席便装的苗仁辅出现在书房中。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背身对着房门的陈凉开口说道:
“苗将军,今日派往江南的细作可有军情传回?”
闻声,苗仁辅一愣神,跟着拱手说道:
“回禀大将军,最新一份情报是上个月的。”
这时,陈凉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
“在东南,哪几路诸侯的实力较强?”
“回大将军的话,吴侯祝重发,彭蠡大帅小霸王薛皋,还有闽越……”
猛然间抬手打断了苗仁辅的汇报,陈凉转过身,目露惊异之色,说道:
“等一等,你刚才说薛皋?”
“正是,此人早先一直用江湖上的诨号,人称小霸王,前不久他登台拜帅才公开了真名实姓。”
陈凉思量一会,说道:
“知道他是何方人士吗?”
“麾下只听说薛皋此人出身于荆北,籍贯郡望在何地,细作尚未有详情传回,故此末将也不得而知。”
听到了这里,陈凉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真的这么巧?”
很快,陈凉把疑惑抛在脑后,冲着苗仁辅摆手说道:
“噢,你接着往下说。”
见状,苗仁辅自然不猜不透陈凉在琢磨些什么,况且他也不想知道答案,类似揣摩上意这种事是钻营官场的小人才喜欢干的。苗仁辅一贯自视甚高,自诩为忠臣良将国之柱石,他又怎么可能用奸佞之徒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因而,即使明知陈凉有心事,苗仁辅也不愿意多花精力用来揣测顶头上司究竟在想些什么。
咳嗽了一声,苗仁辅接着刚才的汇报说道
“是,再有就是僭称为越王的方全宝和闽越王方守鑫。”
两个厨子谈做菜,两个屠夫谈杀猪。陈凉跟苗仁辅,他们一个是帅一个是将,全都带兵打仗的主,这俩人凑在一块自然要谈一谈本行。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陈凉直接了当地说道:
“在这些人当中,谁的实力最强?”
“吴侯祝重发,吴军号称二十万之众,水师约有五万,在江南各路诸侯当中,他的地盘和兵员皆是首屈一指。”
这个实力最强的祝重发的确很有嫌疑,陈凉还觉得不大放心,又问道:
“那薛皋呢?”
虽然苗仁辅不明白陈凉为何对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军阀特别有兴趣,他也懒得多费心思,说道:
“呃,前方细作探察得不大清楚,总该有个三五万人马。”
“哦,这么少?”
辖地跨越荆州和益州,在陈凉治下有百万民众,兴汉军虽说被前段时间的大灾变害得相当凄惨,毕竟行伍中人都是选拔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无论是协同组织起来抗灾自救,还是说到个体的生存能力,无疑都要比那些民间的老弱妇孺强得多,如今,兴汉军正规军的规模也就维持在十五万人左右。相形之下,兵力与兴汉军旗鼓相当的吴侯祝重发可算是个不好惹的对手,只及得上一个零头的薛皋就实在算不上威胁了。
难道不是他?这个念头在陈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他拉着苗仁辅叮嘱说道:
“嗯,火速加派人手打探消息,务必把江南一带的各路诸侯弄个明明白白。”
“是,末将得令,我这便去安排。”
目送苗仁辅离去,陈凉转身着地图,视线聚焦在江水以南的广阔地域,喃喃说道:
“江南……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