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江淮土豪之家的范含是祝重发手下四大将之一,这次突击行动正是在他的指挥下,如愿将陈凉的旗舰与附近的兴汉军战船分割开来。
计划开端执行一切顺利,只是等到那些暂时被范含战术迷惑的兴汉军,猛然发现自家主帅陷于敌军围攻之下,立刻跟发疯了一样发动向心突击。根本来不及开心一下,范含此时连一丝喘息之机都没有,旋即被卷入到一波接着一波的激烈战斗中,乃至于他都无暇抽身参加对陈凉的直接攻击,只能带队在外围指挥阻挠兴汉军的战船疯狂突进增援的决死冲锋。
忙乱了半晌,当范含得见一艘兴汉军的楼船杀透了外围重重封锁,已然闯入核心战圈救援陈凉之时,他不免心生寒意。
这个现象意味着前期战术布置正在丧失作用,不过范含随即又生出了一丝侥幸之心。只要抢在外围的兴汉军大举杀过来之前干掉陈凉,此前的一切损失跟战果比较起来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瑕疵。
“火速调头,撞沉那艘敌船。”
兴汉军的五牙大舰属于传统楼船的最新改进型,体积比原版要大得多,吨位能顶上将近两艘普通楼船,一般楼船即使迎头撞上去把自己弄沉了都未见得能伤到皮糙肉厚的五牙大舰。
如今,范含能够表现得这般信心满满,也是因为他的这条楼船经过了特殊改装,船头部位的水线之下安装了一支重达千斤的大型撞角。
前日,范含用一条吴军报废的楼船试验了撞角的实战杀伤效果,在船体吃水线以下部位,撞出了足够容纳一人通行的大窟窿。眼下,他唯一的顾虑是如果撞在出水蛟这样超标准的大船上,很可能会卡死撞角,到时候谁也跑不掉,只能等着一起下水喂王八了。业已被逼到绝境边缘,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权衡利弊之后,范含现在也顾不了许多忌讳,士急马行田,无论整个计划完备与否,行与不行也得先这么干了。
“咚!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张满了船帆,乘风破浪而来的楼船,狠狠一头扎在陈凉旗舰的船头附近,撞击发出沉闷嘶哑的木板碎裂声响,紧随其后是“咕噜咕噜”不住地灌入船舱的响亮水声。
突遭外力撞击,陈凉跟船上的所有人,无分隶属于哪一方旗下都在冲击下立足不稳。
等到杀红了眼的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受到干扰暂时停息搏杀又重新开始了,过程也变得更为血腥残酷。兴汉军要保护自己的最高统帅陈凉,必须杀退敌兵,然后才能谈到堵住船头的破损。吴军方面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和一点点好运气才算把陈凉这条大鱼住,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在这个时候你要他们轻易放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面色冷如霜雪的范含一挥横刀,大声喝道:
“小的们,随老子登船去,斩杀陈凉,封爵受赏啊!”
“嗷嗷——”
在同一时间,鲜于闵也指挥着下属,高声叫道:
“快,把大将军接到咱们船上来,此地不可久留。”
在这块陈凉被困的水域周围,越来越多的战船开始一边相互投射箭矢、石块和五花八门的火器,一边拼了命地向战圈核心靠拢过来。不论是打算保护陈凉的,抑或是准备干掉他的人,群情激奋地扑向绞肉机的中心地带。
随着几条庞大的楼船相互撞击和搭接在一起,这场水战已经有了几分更像陆战的意味。一抬眼就能到的地方,偏偏累得快死了也到不了,一路上走没几步就要跟一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敌人遭遇上,然后杀着杀着就迷失了方向。不仅如此,事态发展还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落,那些后续加入战团的双方兵士,纷纷投掷出了挠钩、套索等物将自己的战船与前面连成一片的船只固定起来,跟着冲上去与服色不同的敌军展开撕杀。
“范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淮右土豪出身的范含,一贯是好勇斗狠的纨绔子弟典范也经历过数不清的大小战斗,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漂杵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但是眼下这场胶着异常的混战还是叫他觉得无比挠头。
没错,范含手底下的这几十条大小战船和数千人马着不少,卷进这个乱战的漩涡也是杯水车薪,连续突击除了把自己也陷进去之外,没得到任何有建设性的成果。虽然生平不爱读书,范含到底是靠双手打出一片天地的实战派,即使他说不明白这种危险预感从何而来,不过他本能地意识到添油战术的诱惑和危险并存。来一路杀到陈凉跟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这最干脆的法子是行不通了。
这时,范含压抑住求战的**,咬着牙一跺脚,犹如从牙缝里挤出词句,恶狠狠地说道:
“放火,来人,给老子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船都烧了。”
闻听此言,范含身边的几员副将吓得魂飞魄散,火烧敌船没什么,现下许多战船纠缠在一起,那里面还有自己人,戕害袍泽这罪名可不小哇!
“啊!将军,这怕不成吧!咱们的人也在上头呢!”
听了这话,范含瞪起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珠,恶声恶气地说道:
“你小子说什么,到底我是老大,你是老大?吴侯降罪下来,那也是砍我的脑壳,别废话,照着办就是了。”
“遵命!小的们,预备火油,将军有令,马上把这些船都烧了。”
底层的吴军士卒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惊诧得不能自已,一名小头目反口问道:
“真的要烧?”
范含一捋胡须,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扯着嗓子说道: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着老子干吗?耳朵都聋了吗?动手!”
抗命这种事,在军队里是要有人头搬家的思想准备,在自己抗命被砍头和可能被烧死袍泽选项中,士兵们很快转向了后者,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哗啦!哗啦!嘭——”
一桶桶泼出去的火油流淌得像是溪流,一枝火把落下,足有一人多高的艳红色火墙猛然从甲板上腾起,紧随其后便是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范含船上的兵士们连忙后退躲避着这阵可怕的热风袭击。
下面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两位地祇眼中,哪怕是刚才还神色笃定的大江龙君敖平,此刻祂舌头也有点打卷了,含混地说道:
“林兄,现在这如何处置?”
闻声,林旭不动声色地了天空,说道:
“今日的天气下一场急雨,应该不算意外吧?”
闻弦琴而知雅意!敖平即刻会意,接口说道:
“尊神所言不差,午后急雨乃是江南常有之事。虽说如今是冬天了,那春天还有倒春寒,谁说冬天就一定不能下场雨的?”
片刻之后,一片突如其来的乌云笼罩战场,顷刻间豪雨如注。宛若万千银丝自天际下垂般的雨幕突然降下,不禁火势被压得抬不起头,人们的视野也被局限在咫尺之内。
的确,火油引发的大火雨水无法熄灭,不过本来延烧的火势也被阻隔在了被火油覆盖的几条船上,无力再向前延伸。原本激烈火爆的战事犹如按下了暂停键一般,逐渐冷静下来的交战双方谨慎地收缩兵力调整部署,小心戒备着对手趁着视线不佳的机会发起突袭。
不顾在大雨中穿行可能会落水淹死的危险,鲜于闵一路摸到了陈凉的旗舰上面,来到陈凉跟前,浇在他身上的雨水已是浸透了甲胄。
顾不得擦去脸上血污和雨水,鲜于闵急切地说道:
“大将军,随末将换乘战船吧!此地凶险切不可久留,若待雨势缓和下来,您便走不脱了。”
闻听此言,陈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何尝不知道这里危险?刚才陈凉也抽空了战场数据分析的光幕,率队突围成功的概率只有不到两成。考虑到难以在敌军眼皮底下脱身,他才舍生忘死地发起反向突击,真当陈凉是个楞头青不怕死吗?
既然鲜于闵冒雨来到,说不得也是成功脱险的大好机会,陈凉点头说道:
“鲜于将军,有劳你了。”
“此乃末将份内之事,当不得大将军赞许。”
为防己方人员在大雨中走散落水,以鲜于闵为首的将士们用麻绳缠绕在腰间将彼此捆成一串,让陈凉待在中间位置,一行人才在雨水中摸索着向外围穿行。
眼着陈凉脱离了险地,半空中的林旭长长地舒了口气,耐心等待的这十几分钟,比起跟强敌交锋还要来得紧张和疲惫,他喃喃地说道:
“呼,好家伙,真是吓死我了。”
闻听此言,敖平嘿嘿一笑,说道:
“我早说过,尊神不必过虑的,那陈凉想来也是身具大气运之人,既是应运而生的一代骄子又岂会轻易死掉。”
林旭此刻只是摇头苦笑,半个字都不说。他知道敖平此刻能表现得如此信心满满,那只是因为祂没在近距离观察过祝重发的缘故。没有高山显不出平地!先后见过这两位人道气运所钟的天之骄子,林旭很清楚祝重发的命格和气数比起陈凉还要来得变态。若非觉得他性格中阴鸷险恶的成份太多,不免让人想起了那位善于反咬一口的明太祖朱元璋,林旭也不会把赌注押在陈凉的身上。假如陈凉和祝重发只以各自的天赋本钱而论输赢,不计入其他因素考量的话,依照林旭的法,陈凉很难胜过祝重发。
一场血战过后,陈凉损失了自己旗舰,总算有惊无险地从战圈中脱身了。然而,这场规模空前的湖口大战并未就此结束,到底谁能笑到最后一刻,这事神仙来了也说不准哪!
“末将无能,有负吴侯重托。”
在雨中失去了追击目标,遍体血污的范含顾不得洗漱修饰一下仪表,迫不及待地拜见祝重发,一见面便下跪请罪。
闻声,祝重发淡定笑了起来,双手搀扶范含起身,说道:
“范将军不必如此,本侯已听闻了前方军报,此次失手乃天降暴雨搅局所致非战之罪,不必记挂于心。暂且稍事休息片刻,待用过饭食休息好了再行上阵也为时不晚,那陈贼是跑不掉的。”
范含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说道:
“末将定当献陈贼首级于主公帐下。”